有獨特價值，就能贏得世界

西部民歌是一種獨特的存在，它能以典型的地域色彩贏得世界。人們常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這句話想表達的，正是這個意思。

有一次，我去羅馬尼亞參加國際文學節，當時有二十多個多家的一百五十多名作家匯聚一堂。其中有個英國作家想教我唱蘇格蘭民歌，我答應了，但他用的是美聲唱法，我學了之後根本沒法唱，好多外國人聽了，都哈哈大笑。於是我對他說：「為啥要我跟你學呢，你跟我學好嗎？」他說，好啊。我就唱了一首西部民歌，結果全場掌聲雷動。當時充當翻譯的朋友是《世界文學》的副主編，他聽了我的演唱後大吃一驚，說道：「雪漠，原來你還有這一手。光憑這個，我就能帶你走遍世界！」

我告訴大家，那次文學節只有頭四天安排了作家發言，每個國家派一個代表，每個代表的發言時間只有五分鐘，之後還有其他活動。但會議出席提出：讓雪漠每天給大家唱一首西部民歌，不要限定時間。不過，我只唱了幾次，有人就不讓我唱了。他說，中國作家不是來這兒唱民歌的。儘管如此，許多作家仍然在公開和非公開的場合中，邀請我為他們演唱。最後意思的是，之前教我唱蘇格蘭民歌的那位作家，總是跟前跟後地拿著個錄音機，想錄下我的歌聲。

說出這些，我只想告訴大家，就算把西部民歌放在世界的舞台上，它也能得到廣泛的認可。所以，我們根本就不用跟在別人屁股後面瞎跑，也不用把別人的東西拿來裝點自己的門面，我們自家的寶貝就很珍貴。

那麼，西部民歌的精髓，大家知道是什麼嗎？就是當下關懷，裡面滲透了大手印的智慧。有些西部民歌與大手印文化的關係，就像瓶子和水。前者是盛水的瓶子，後者則是瓶里的智慧之水；前者以地域性贏得世界，後者則以恆久的普世性滋養世界。

例如，一個大手印精神熏陶下長大的西部孩子，骨子裡流淌著嚮往善美、自由和超越的血液，他創作的民歌，自然也是這種心境的流露；一個焦躁不安的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搶過來，填補靈魂的空洞，他的言行舉止，包括歌聲，自然也會流露出一種狹隘。所以，如果一個人覺得世界上充滿了誘惑，就要調整自己的心，讓心靈一天天變得圓滿、自在、安詳。那麼，他就肯定不會去排擠、掠奪、宣洩、期待，因為他不需要，他是滿足的。

大手印文化的作用，就在這個地方。西部民歌，則是這種文化的載體之一，它們相得益彰，互為體用，共同彰顯和代表了西部文化的博大與精深。

不過大手印文化不是心外的東西，而是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對於這種文化的認可與實踐，也不是在獲取和背誦一種心外的知識，而是喚醒沉睡的心靈，掃去心裡的垃圾，讓靈魂變得晶瑩透亮。所以，我們越是認可這種文化，越是實踐這種文化，就越會接近真正的自己，接近自己的靈魂。

因此我總說，大手印文化可以讓每個人都變成真正的人。

現在的一些人，已經算不上真正的人了。他們看到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時，寧願閉上眼睛走開，也不願伸出援手。因為，他們越來越冷漠，越來越麻木，害怕為一念間的善意付出代價。

這個時代，正以最殘酷的方式摧毀著善良，但每一個以善良為名譴責他人、揣測他人的我們，卻不知道自己也是兇手之一。人類最珍貴、最美妙的東西——比如靈魂、悲憫、大愛等等——正在悄悄流逝，而一些想要抓住它們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的所謂「抓住」，其實是更用力的將其推開。

我們的社會，充滿了憤怒、不安、焦躁、混亂、迷惑。因此，必須有另一種聲音告訴人們：世界上流行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必須遵循的真理；世界上還有另一種成功、另一種幸福，跟流行價值體系不大一樣。

大手印文化就是這種聲音，所以，我帶著它走出西部，來到更廣闊的世界。

它或許不能讓我們變得富有，不能讓我們買車買樓，不能讓我們名成利就，但它可以讓我們擁有一顆自由、快樂的心靈，一顆獨立於世界、獨立於時代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心靈。

然而我不知道，能聽懂這些話，還能照著去做的人，又有多少呢？昨天有個朋友問我：雪漠，你花了這麼多工夫說這些話，有多少人能理解你？又有多少人會認可你？就連你所謂的優秀文化都快被淹沒了，你的吶喊又能改變什麼？

我告訴他，美國記者採訪我時，也問過類似的話，我答道，文化的傳承不是以人數多少來衡量的。儒家文化最初不就是孔夫子一個人在傳播嗎？後來也不過多了幾個弟子，仍然勢單力薄。當年，他像喪家之犬一樣，四處奔走，被本國驅逐，別國也不接受他的學說。但到了後來，儒家文化照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非常優秀的一支。所以，文化的傳承與社會的認可無關，不能說一群混混現在簇擁著一種文化，那文化就輝煌了；也不能說大部分人不理解、不認可的某種文化，那文化就會消亡。

世界就像是一盤文化的海洋，它需要各種不同的聲音。尤其需要一些逆流而上的浪花。即使這些浪花不能形成洶湧之勢，也沒關係。它們總能打破死寂，為大海增添一種生命的活力。

這些浪花，就是人類文明史上那些偉大的名字，比如孔子、孟子、莊子、董仲舒、王夫之等。這些人在自己的時代都很孤獨，得不到理解，時代的喧囂總能千方百計想要淹沒他們——中國每一個歷史時期都是這樣——但直到今天，我們仍然記得他們，仍然在汲取他們思想中的營養。所以，就算得不到整個時代的理解，優秀文化還是會因為它獨特的價值被傳承下去。

有一天，雷達老師勸我：雪漠，你要好好寫東西呀，不然幾年後，人們就把你給忘了。我說，雷老師，即使現在整個世界都認識我，這茬人也早晚會消失的。所以，我寫出多少書都不要緊，現在能有多出名也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我必須寫出能讓下一茬人也知道我的東西，給世界一個記住「雪漠」的理由。

同樣道理，我說的這些話，有多少人認可，有多少人不認可，都沒關係。只要我說了，大家就知道西部有這種文化了。它或許會給你們帶來一點啟迪，或許能為文明、為人類帶來一點啟發。那麼，受益者就會關注西部，會挖掘、研究、實踐、弘揚這種文化與精神，讓自己變得包容、清涼、博大，並且為世界貢獻一些很好的行為。那麼，我的話就沒白說。至於我自己能不能出名，能不能賺到很多錢，都不要緊。

————————————節選自《慧心》雪漠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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