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聖母小三

近來讀張愛玲全集，讀到《殷寶灧送花樓會》，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用今天的話來講，女主寶灧是一個聖母一樣的小三，這樣的小三簡直完敗大婆。

首先，她很美，有名的校花，成天收到許多情書，給教務處的檢查許多麻煩。「美得落套的女人，大眼睛小嘴，貓臉圓中帶尖......飽滿的眼分得很開，亮晶晶地在臉的兩邊像金剛石耳環。」

一句話，標準美人兒，美麗的年輕女孩子。

美麗的年輕女孩子多是有點才藝的，每次遊藝會都有寶灧搽紅了胭脂唱歌或演戲，顫聲叫：「天哪！我的孩子！」常有團體找她客串演出，她亦號稱熱愛藝術，「愛玲，還是像你這樣好——心靜。你不大出去的罷？告訴你，那些熱鬧我都經過來著——不值得！歸根究底，還是藝術的安慰！我相信藝術。」

這腔調，處處透露出自己是高雅的，是有女性魅力的，是被眾多異性圍繞而自己又對他們不屑一顧的。她是女神，女神是要給男人仰慕的，又不屬於哪個男人的。

美麗的年輕女孩子又沒有不聰明的，但都成績不好，不知是不屑於用功，還是整日被蜂蝶營擾，無暇用功。連她的羅先生都說了，「寶灧，像你這樣的聰明，真是可惜了的！」她「謙虛」地對張愛玲說，「你知道，從前我在學校里是最不用功的。」

反正，美麗的年輕女孩子總相信自己的命運不會太差，用不用功有什麼要緊？她們覺得世界只在自己手中。

美麗的年輕女孩子也是驕傲的，她們打心眼兒里瞧不上羅太太那樣的女人。寶灧回過眼來看了潛之（她的羅先生）一下，「怎麼會的呢？她這樣的一個人......」潛之笑了一聲，笑聲從他腦後發出，他說，「因為她比我還要可憐......」言外之意昭昭，他對羅太太沒有愛情，娶她只是因為可憐她。

寶灧的驕傲尚不止於此，她的驕傲在於她連羅先生都瞧不上。羅先生幫她免費補課，她天天去羅先生家，面對羅太太的監視，她卻心裡發笑，暗暗說，「你監視些什麼！你丈夫固然是可尊敬的，可是我再沒有男朋友也不會看上他罷？」

她像聖母一樣，應時按景給他們帶禮物，火腿，西瓜，奶粉，小孩的毛線衫......，還要讓他們感到沒有壓力，只有甜蜜，溫暖和激勵，一個美女子的好心。

面對這樣一個天天出現自己家裡的聖母一樣的美麗年輕女孩子，我想，沒有哪個妻子是不抓狂的吧？羅太太長天跟先生吵架，卻又不能跟寶灧吵，因為人家是聖母呀，人家處處擺明自己的善良，崇高，反顯出這個大婆的下賤和小氣，好像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丈夫和他年輕美麗的女學生在房間里補課，抓狂的羅太太時不時地出現一下，心裡說：「怎麼樣？到底是我的家！」

撒嬌是美麗年輕女孩子的專利，羅先生給她一大堆功課，她嬌俏地溜他一眼，伸一伸舌頭，抱怨，「忘了！明明念過的嘛，讓你一問又都忘了！」然後過兩天不來，羅先生反倒慌了，想盡方法籠絡她。

羅先生終於愛上了寶灧，雖天天見面還要天天寫信，估計有些肉麻話當面說不出口，而且也要防著羅太太的監視，不大有機會說。他當面遞給他這樣的信：「在思想上你是我最珍貴的女兒，我的女兒，我的王后，我墳墓上的紫羅蘭，我的安慰，我童年回憶里的母親。我對你的愛是亂倫的愛，是罪惡的，也是絕望的，而絕望是聖潔的。」

亂倫的愛當然是罪惡的，可是唯其罪惡，才更加讓人絕望，讓人慾罷不能，大抵背負沉重家庭包袱的狗一樣的中年男人，最難以抵禦這樣的愛，像洛麗塔，讓他們得以躲到幻夢裡喘息片刻，逃避現實小憩一下。

寶灧完了。

美麗年輕又虛榮的女孩子一旦被中年男人這樣絕望又深沉地愛上，她們就完了。

因為，她們太年輕，雖然被無數異性追逐，可是因為深知自己的美麗，對異性一向都是有防備的，她們只想享受被愛，可並不想付出愛。只是對羅先生這樣自己打心眼兒瞧不上的窮酸落拓又有幾分藝術家才華的中年男人，她們壓根兒沒有防備，才會被愛情乘虛而入。

而一旦被那樣愛過了，再換別人，如何還能接受？情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有了個比較，結婚就像是把自己白白扔掉了。寶灧和羅先生又糾纏了三年，終於倉促嫁人，又倉促離婚。

她離不開他，其實是離不開那樣深沉瘋狂的愛，而她哪怕離婚了也不可能嫁給他，拋卻他有三個小孩的考慮，她想，「他那樣神經病的人，怎麼能同他結婚呢？」歸根到底，她想要的只是被愛，她真的愛他嗎？

可是，那樣瘋狂深沉的愛，還是讓她得意，讓她能在別的女人面前炫耀，「愛玲，你知道的，藝術家瘋狂起來......」女人的愛情好像並不僅僅屬於她和對方，好像屬於全世界似的，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擁有的愛情。張愛玲這樣說：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到異性的愛，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女人就是這點賤。

有時候，社會在物化女性，有時候，女性自己在物化自己，自己將自己降為第二性。

女性的悲劇通常來自於自身的軟弱和虛榮，然而能認識到自己的軟弱和虛榮的，實在寥寥。很多時候，她們並不懂真正的愛，她們也不想真正深沉地去愛，她們想要的，更多是被愛。她們一輩子想的都是愛，談論的都是愛，其實卻是最不懂愛的生物。

虛假的繁榮會讓你離真正的幸福越來越遠。

認識一個女人，年輕時自恃美貌，追求者甚眾，常洋洋自得。她每每攬鏡自顧，眾多異性的追求令她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總有一種女王的錯覺，享受一干人等的追逐，遲遲不肯明示芳心。這更加刺激了雄性動物的攻擊性，他們將情場當作戰場，像公孔雀一樣開屏，力求拔得頭籌，彷彿這就能證明自己的優秀。

後來，一男子持續狂熱的追求為他贏得了美人懷抱，只是，美人心始終是高高在上的，她奴役他，還認為這是他的福分，多少人想要被奴役而不能夠呢！很多朋友在的場合，她更要發作一下，顯示自己女王的地位。終於，男人受不了了，不計代價求離，她還不肯相信現實，對男人說，「你捨得嗎？」

唉，男人可能會當一時傻瓜，可決不會當一世傻瓜。女人那些淺薄虛榮的小伎倆能為自己帶來一時的滿足，卻更會害了自己一世不幸福。

一個愛作的女朋友終於還是被分手了，問她那麼好的男朋友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她說，我只是想要他寵著我，愛著我，有錯嗎？

是，每個女人都想要被男人當公主一樣寵，可是，現實生活中畢竟沒有公主，生活那麼殘酷，誰不想過得輕鬆一點？誰不想被愛？誰能夠一直無怨無悔去付出而不享受？

人，都是利己的動物。尤其是男人。這個世界沒有童話，更沒有童話里的王子。幸福從來都要靠自己去努力，而不是等著男人賜予。

幸與不幸，只在於自己。當你學會了真正的愛，學會克制自己的貪婪與虛榮，學會付出，學會珍惜，你就離幸福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