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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 | 沒有人可以永遠陪伴另一個人,也沒有人能承受這種陪伴

4

「我以為你會一直陪伴我,就算我愛上了別人也是同樣。」她說,「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會離開。」

「我沒有想過離開你。」我說。

「那時你感到難過嗎?」

「我不知道。」我說。

「我以為你不會受情緒的影響,」她說,「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對我生氣。就算我們有爭執,你也會讓著我,我從小就知道。但是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會對我發火。」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說。

我不喜歡那個男人。從看見他第一眼開始,我就不喜歡他。不,應該說我從一開始就已經厭惡他。他渾身散發著讓我反感的氣味。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後來我注意到白在注視他。

那時白二十歲,剛過了一個有趣的生日,生日上她的臉被朋友們糊滿了奶油。

白是在一家畫廊遇見他的。他看上去風度翩翩,談吐文雅有趣。他和白以前認識的男性有本質的不同,他比她大了十幾歲。那時白已經快要大學畢業,去他的公司實習。因為住在同一個方向,他經常送她上下班,他們有很多共同的興趣,交談起來幾乎總是難以察覺時間的流逝。他懂的比白要多很多,因為他經歷過更多,因為他見識過更多。有一天,我看見白注視他的眼神。那是完全的,不計後果的,仰望的目光。

我退到黑暗中。他們開始約會。

白總是迫不及待想看見他。她像剛學會飛翔的小鳥那樣撲進了明亮耀眼的光芒中。我無法開口,又無法沉默。我想阻止她,以前我從來沒有這樣過,這不是危險,但我覺得這比危險更險惡。這是我唯一一次真正想阻止她。我想要阻止她愛上對方。我想要阻止她去愛。

「我有不好的感覺。」有一天晚上,她約會回來後,我對她說,「我不希望你再去見他。」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以前你從來沒有阻止我。」

「我覺得你們不適合。」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大十幾歲?我不在乎年齡。就算他大我三十歲我也一樣不在乎。」

「你應該知道他已經結婚,有個家庭。他有妻子和孩子。」

「你不要重複我已經知道的事。他結婚了,那又怎麼樣?」

「他不會離婚的。」我說,「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離婚?你又不是他!」她帶著怒意說,「就算他不離婚又怎麼樣,我根本不在乎這些!」

我注意到白開始流淚。我沉默了一會兒。

「你應該離開他。」

「不。」

「我從來沒有求你過什麼。」我說,「我請求你離開他。」

白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結婚。我愛他。你請求我?你憑什麼?你是我什麼人?」

我說不出話。我不是白的任何人。我不是她的父母,不是她現實中的朋友。我只是一直陪伴著她。

「離開他以後呢?我難道還是和你在一起?你會像個真正的人那樣愛我嗎?你知道什麼是愛嗎?」她說,「你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

「你為什麼和我的父母不一樣?你為什麼和我身邊的每個人都不一樣?為什麼他們都不知道你在這裡?為什麼他們都看不見你?你為什麼一直跟在我身邊?為什麼只有我可以和你說話?為什麼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你快把我弄瘋了。我的心裡都是你在說話。我快要透不過氣來了。你不要再,不要再對我說這些了!」

她用力捂住耳朵,無助地哭了起來。我默默地站在她身邊,想要去幫她擦掉臉上的淚水,可是我的手指只是划過了它們。她說的對,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和她不一樣,我和她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不管我心裡怎麼想,我都無法和她在一起。我並不理解什麼是愛。我並不懂得這種感情。我並不是她。我連我自己都不是。

我只是看著她哭泣。

「七歲以後,我們沒有一天不是在一起的,我幾乎無法想像沒有你陪伴的日子,但是我們不能永遠這樣。沒有人可以永遠陪伴另一個人,也沒有人能承受這種陪伴。」她說,「衣黑,我們最好分開一段時間。」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的心裡空空蕩蕩的,我感覺自己只剩下了一副空空的軀殼。

那天晚上,我望著她房間里的燈熄滅,然後我低下頭,思考她說的話。我的內心漸漸生起了異樣的感受。全部的世界都好像在我眼前搖晃了起來。水滴落在了椅子上。這樣的天氣居然還有露水。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後來我才發覺那不是露水。我想到白的哭泣。我不理解她為什麼哭,我也不理解我自己為什麼會難過。但是白說的是對的,沒有人可以承受這種陪伴。

天亮時我離開了長椅。

我離開了白。

我和她分離了。此後的四十多年時間裡,我們再也沒有見面。

5

「我和那個男人糾纏了五年時間,我最好的五年完全耗費在沒有希望的事情里。」她說,「當時我並沒有這樣覺得。當時我覺得這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甚至連你的離開都沒有在意。你走後我不習慣了一段時間,但同時又感到了自由。我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這段無望的感情里。那些年就跟坐過山車一樣,過山車在某段時間爬到了頂點,然後就不停地往下滑去,一直往下滑去,像是要滑進地獄。」

衰老的白說。

「我沒有辦法離開他。我連我自己都要失去了。我沒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想要我時,我就會不顧一切去他身邊。他不想見我時,我每天都在以淚洗面。我譴責他,和他分手。我們分手了好幾次,但我還是會回來他身邊。他不會離婚,他只是喜歡我,卻又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後來他終於厭煩了。我也決定不在聯繫他。我刪除了他一切的消息,我從他所在的城市搬走了。我再也不願意回到過去。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白看著我的眼睛。

「那些夜晚,我痛苦的快要死掉了。我真的要死了。我需要你在我身邊,衣黑。我無數次地祈求你仍然在我身邊,有時我以為你就站在我背後,我轉過頭,可是你不在那裡。你哪裡都不在。後來我想起來來了,是我要和你分離的,是我趕走了你,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走了,你從我身邊離開了,你不再注視我,不再和我說話,你一切的痕迹都從我眼前消失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在我生命里出現過那樣。我趕走了你。」

我搖了搖頭。

「不,不是那樣的。那時確實是到了一個分離的時刻。我本來可以不走的。不走是更容易的選擇,就像孩子依戀母親那樣,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離開你。我不知道那會怎麼樣。我想,既然你已經不需要我,我也應該嘗試自己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就跟所有活著的人一樣,就跟所有孤獨的人一樣。那天夜裡,我坐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注視著你窗口的燈光。燈光整夜沒有熄滅。到了天明時,我做出了決定。」

「你走了。」

「是的,我走了。從離開你身邊的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迷失了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存在這個世界上。我為什麼要在這裡,為什麼要陪伴在你的身邊。現在我要去找到這個答案。」

「你找到了嗎?你為什麼一次都沒有回來找過我?你為什麼什麼音信都沒有?」

因為既然要分離,就要徹底的分離。分離需要的不是距離,而是寧靜。

離開你以後。我像是幽靈一樣行走在街道上。從一個街道走到另一個街道,從一個人身邊走到另一個人身邊。我站在人群里,卻像是站在沒有人的行星。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看見我,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看著他們大笑,悲傷,生氣,喜悅,然而我只是從他們身邊經過,像夜晚的風,像消散的聲音。這裡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去墳場里睡過一陣子,整夜坐在冰冷的墓碑上,我以為我是鬼魂,但是我沒有看見過真正的魂靈,即便在滿是死亡的墳地里也沒有它們的影子。我覺得我並不是它們,因為我從來沒有死過。我知道死亡意味著離開,它能帶來悲傷的眼淚,它讓人們覺得畏懼和痛苦。但是它同時結束了這種痛苦。如果分離是一種痛苦的話,那麼我願意用死亡來結束它。

「那時我的心裡也滿是死亡。」白說,「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自殺。我想過許多自殺的方式。我非常痛苦,但是沒有人能理解這種苦難。」

我能夠理解。因為那也是我的痛苦。

「如果你在的話,你會阻止我。我不知道你在哪裡。我拿起了刀片,但在最後的時刻,我想到了你。我忽然大哭起來,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我覺得那樣難過,我快死了,卻沒有看見你。不,我不要這樣。我要像你在我身邊時那樣,我要像你在我身邊時那樣,就算現在只有我在這裡,我也要活下去。於是我放下了刀片。我的精神幾乎已經崩潰,我的身體已經垮了。我住進了醫院。」

「我也想過死的方式。」我說,「有一天,我拿起了刀片,端詳了一會兒。旁邊傳來了嗤笑的聲音。你這樣是死不了的,那個聲音嘲笑說。這樣,我遇到了第一個能夠看見我的人。」

「他是誰?」

「我的朋友,我的導師。活在黑暗中的東西。」我說,「準確地說,他不是人類。他是一個吸血鬼。」

2/6


「歌書故事」第11期。《愛你》的第二部分。

配圖來自我不知道的攝影師。(你們知道是誰的作品嗎?)

這一期的配樂我很喜歡。Alexandre Desplat的作品。

既然要分離,就要徹底的分離。分離需要的不是距離,而是寧靜。

這句話,是從其他的小說里得到的。

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惡童日記》。

整個敘事很迷人。在我閱讀之前幾乎沒想到會這麼好看。

是一個朋友推薦給我看的。

這是書里兄弟兩人的訣別時的句子。

每當想起來,心裡頓時寧靜了下來。

祝不分離。祝晚安。

願故事與你同在。

公眾號:歌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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