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一)
我坐在沙發的另一邊,側過頭看著老張手中那根點燃的煙一點點燃盡,升到空中的煙霧也隨著他右手的抖動頻率而變成波浪型。
似乎是終於意識到什麼,老張將手伸出去,又在桌上懸浮許久,像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那近在眼前的煙灰缸。
我再也看不下去,乾脆起身將他的手摁下去。
微弱的火苗一頭扎進水跡未乾的煙灰缸,彷彿發出「滋啦」的聲響。
老張整個人跟著一抖,視線猛地轉向我。
他的眼睛猩紅,像是也有火焰在灼燒。
(二)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老張是來殺我的。
所以我故作鎮定地坐下,伸手摸著背後的手機,想著要如何在智能手機上盲打出110這個號碼。
與此同時,老張低下了頭,兩滴眼淚從他的眼睛裡衝出來,狠狠砸落在地板上。
在那之後,他像是完全變成了一個小孩子,抱著膝蓋泣不成聲。
(三)
半小時後,我點燃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煙,然後咳得像一個肺癆病人。
老張這會已經冷靜了一些,還善意地搶走了我手裡的煙,將我倒給他的水推到我面前。
我望著杯子里蕩漾的水波,心裡又是一陣翻湧。
這一切都是因為老張的一句話:
「我殺了人。」
(四)
老張是個脾氣很爆的人。
上學的時候,他是學校里出了名的「扛把子」,抽煙喝酒打架鬥毆收保護費,你能想到的不良行徑他一條也落不下。
後來年齡大一些,沒有了那些所謂的王霸之氣,老張收斂了許多,成了一個偶爾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認識他的十幾年裡,小到給兩隻狗勸架,大到為了兄弟火拚,黑幫電影里該有的劇情我算是都在他身上見過了。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他會出事,只是時間問題。
(五)
我來到老張家裡,見到浴缸里那安靜的胴體,內心微微嘆息。
她雙目緊閉,一如我們初見時,陽光下那安靜的睡顏。
一切都太安靜了,我不喜歡這種安靜。
於是,槍聲打破了平靜。
這是老張來找我的前一天。
(六)
老張說,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我顫抖著聲音,問他,怎麼可能。
他說,我他媽也想知道。
(七)
幾乎所有的親友都認為我是個作家。
儘管我一直對他們宣稱,自己是一個造夢師。
不過人們還是對造夢師這個職業沒什麼了解吧。
那麼,不如換一個更專業的稱呼:
催眠師。
(八)
要催眠一個事先毫不知情的人非常容易。
所以我輕而易舉就能讓老張相信,是自己殺了自己的老婆。
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在他腦子裡寫好整個殺人事件的劇本。
但我無意這樣做。
反正證據都在,其他的,又於我何干呢?
(九)
我比老張小三歲。
老張七歲那年成了孤兒,而我在七歲那年,受盡了他的欺辱。
我後來時常在想,如果沒有那一年的經歷,我現在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和所有普通人一樣,讀一所普通的大學,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庸庸碌碌地過完這一生嗎?
唔,好像真的不如現在刺激。
(十)
老張在我身旁抽完了最後一根煙。
在那之後他站起身,低頭給我一個勉強的微笑:
我要去自首了。
我扯了扯嘴角,什麼也沒說。
「但是我想了想,」老張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槍,「一個人走,真的太寂寞了。」
我心裡猛地一跳,伸手摸到了沙發縫隙里的手槍。
(十一)
砰!
(尾聲)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例子,患者的雙重人格具有了非常成熟的意志,因此在治療的過程中,他們選擇了共同毀滅……」
心理學課堂上,教授侃侃而談,講的似乎是鮮有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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