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庵和廟宇
草庵和廟宇
一切有關宗教的建築或者領地,都有俗界和神界的一個劃分。當然,東方的佛教,是無關偶像,菩薩都是真人,是人格神,而非虛構的神,或者說是具有最高人格的真人,但也是神。日本有非佛教的宗教領地,這就是神社。神社的入口有一種牌坊式的建築,鳥居,也就是一種日式牌坊。這個東西,鮮明地表達了俗世和神界的界限,進入就是神的世界,鳥居之外就是塵世。
日本茶室對俗世和神界的劃分,是由白露地來承擔的。所謂白露,也是來自於中國24節氣里的概念,是從中國文化來的。日本人把這個話語形式借用過來,然後給這個話語置以一個詩性的庭院,也就是有中國詩歌意境的庭院,來劃分神界和俗世,超凡脫俗,簡素而潔凈。而中國佛教,包括禪宗,他們的建築形式什麼呢,這在中國建築學裡被稱為宮室建築的一種類型,飛檐斗拱。宮室建築和日本茶室的草庵可以做一個對比,前者繁複,形制多而繁雜,後者簡樸簡易。草庵沒有一定之規,如果有那就是東方式的坡屋頂,以及為了席地而坐而卧,必須抬高的木地板,以及草庵必須的庭院,柴門,籬笆。
宮室建築在中國,有一種相對的形式,那就是民居,而日本茶室的草庵,顯然就是一種民居形式,日本的茶道更具有草根性;而中國的佛教等級化了,專門化了,登堂入室了,所以廟宇在形制上屬於宮室而有別於民居。日本茶道的草庵,和宮室建築的對比,也就是簡和繁的對比,是對世界的一種簡化,這種簡化更接近道的精神,萬事歸於一道,歸於一陰一陽。從某種意義上講,茶道是走入了民間走入了生活的宗教,這也是禪的本義本性。非常有趣的是,中國的宗教不會因為等級化而充滿神界的感覺,而反而熙熙攘攘如同趕集。一邊是富麗,一邊是高古;一邊是喧嘩,像市井,一邊是寧靜,更像是神界。如果從符號上加以區別,那就更顯明了,中國的寺廟一定是香火鼎盛,很遠就能聞到香燭的味道,而茶室無色無味,更接近佛的本性。這也是我喜歡禪宗,喜歡茶道的原因之一。
草庵建築在形式上也很隨性,體現一個準則,這就是因地制宜,沒有一定的尺度之規,包括榻榻米的劃分,也是就地劃分,有多大就做幾幅,每幅的尺度也是因地而定。牆壁窗格的劃分也是,沒有邏輯性。這是啥?道法自然,順勢而為。這種方式,中國建築師王澍也用,也就是拒絕理性。王澍做的建築的走道可以是起伏的,附著在建築的外立面上,而且有死路,走不通的廊道。這就是對現代主義的理性的一種反撥,有意為之的。中國哲學也講理性,如陰陽學說也是理性,但這不是西方式的分析性的數理性的功能性的理想,而是大道,自然之根本,人性之根本。日本茶室的門門道道,深刻又平凡地演繹了這些道理,把中國文化發揚光大,做出了日本民族才有的貢獻。
但日本庭院里,有一個東西,我不太喜歡,這就是所謂枯山水,現在很多地方的景觀設計,都模仿這個東西,室內也用,用石子來模擬水。這就是從自然中脫離,而刻意為之的形式了。這不是中國的自然美學,而是日本人刻意做出來的東西,近於技了。自然美學一定是宏大的話語,一種上可達天,下可觸地的美學,而非雕琢的技藝。中國文化對於技有一種貶抑的傳統,所謂技,就會冠以雕蟲的定語。對技的輕視,導致文明的一個要素相對低迷,而這個技被西方人做到了,從蒸汽機開始,改變了世界,中國文化一直面臨著這個技術壓力,包括今天,所謂人工智慧也是一種技的壓力,這是老莊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
無論是草庵,還是廟宇,都是人要久居或者停留客居的地方,能否詩意的棲居呢?這些地方如要和詩意聯繫在一起,首推的就是草庵,如上面說到的茶室的白露地,有詩性的超脫潔凈之本性,有詩的意境。中國的廟宇,入詩的不少,比較有名的是賈島的「僧推月下門」,還有張繼的楓橋夜泊:「月落鳥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從這些詩句里,有一個有趣的發現,那就是自然的設景,取月取水取鳥取霜,但詩意一定在寺廟外。為啥呢,寺廟的香火鼎沸,眾生喧嘩,已經無詩意可言了。這樣的詩意,進入到白露地,進入到茶室里,這就是典型的詩意的棲居。
草庵是宗教的詩意,而廟宇是宗教的俗地;一個是入世而出離,一個是出離而入世,妙趣橫生,不可盡言,言之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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