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衷乃忠的中性粒細胞

02-05

倉頡造字，天為雨粟，鬼為夜哭，龍為潛藏。漢字為表意文字，代表的是意象而非概念；而表音文字恰相反，代表的是概念而非意象。名可名，非常名，概念立，則本體隱。概念將整體解構為部分，使人的意識更聚焦於某一局部，但同時也忽略/否認了與之不可分離的其它部分。西方產生「自然科學」，東方懂得「天人合一」，其實都是各自文字本性的必然。

與世間「忠臣」一樣，中性粒細胞也常常遭你——它們的「皇帝」誤解。通常，你發燒去醫院，首要檢查就是血常規。如果中心粒細胞數和百分比升高，則說明是細菌感染，往往就要打針掛點滴了。所以你不喜歡中性粒細胞，似乎是它們帶來了痛苦，所謂忠言逆耳，大凡忠臣給皇帝的直觀感受都是不太好的。

可是有了一些醫學常識，你就知道中性粒細胞是人體中數量最多的白細胞。它們平時在血液中漫無目的地漂流著，但當人體發出細菌入侵信號時，中性粒細胞就會迅速動員起來，前赴後繼地趕往出事地點。它們伸出偽足把細菌包裹起來，釋放出各種毒性分子，甚至是有極大殺傷力的超氧化物，將病菌殺滅在自己內部。

由於巨大的破壞作用，中性粒細胞往往與病菌同歸於盡，形成肉眼可見的膿液。你很討厭膿液，可殊不知它們正是為你捐軀的「烈士」。這個世界的真相往往與表面看上去的正相反——污穢卑下中蘊含著聖潔崇高，光鮮亮麗中包藏著腐朽敗壞。老兵不死，只會慢慢凋零。這些犧牲的中性粒細胞並沒有消失，它們將自己的殘軀加工成細菌誘捕網，釋放到細胞外，繼續為你服務……

烈士不為自己辯解，忠臣總遭奸佞構陷。隨著細菌被消滅，各種流言開始滋長。有說中性粒細胞破壞公物，造成微血管損壞，導致局部紅腫熱痛——殊不知那是它們奮勇穿過血管壁奔赴戰場的足跡。有說它們濫殺無辜，導致膿腔周圍正常組織潰瘍壞死——殊不知那是它們與病菌同歸於盡的附帶損傷。還有說它們不顧臉面，招來成纖維細胞，留下難看的疤痕——殊不知那是修復損傷的必須。

這些話似乎並非空穴來風，當然也不足以顛覆它們的功勞，但是或許、可能、確實說明這些所謂的烈士忠臣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尤其是沒有顧及你的「臉面」，沒有把「你」放在第一位。當然，你是明君，不會聽信一面之詞，更不會忘掉為你出生入死的老臣。

直到有一天，在你得知自己得了癌症的時候，你的寵臣悄悄告訴你：中性粒細胞早就跟腫瘤細胞勾搭上了，腫瘤能長這麼大全靠它們分泌的各種酶的幫助。它們不是忠臣，而是叛徒！你龍顏大怒，下令徹查。調查證實，中性粒細胞的確在腫瘤的生長、轉移、血管生成上起了重要作用。你深感背叛，勒令用化療把所有的「忠臣黨」——各種白細胞一網打盡，把它們批倒批臭，還要踩上三腳。可是，這樣一場掃蕩，並沒有帶來預想中的乾清坤寧，你的王國反而江河日下、亂象叢生了……

事實的真相又是如何呢？一如大部分皇帝，你的各種嗜欲造成了健康細胞的不正常死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細胞不就是為自己服務的嗎？絕大部分細胞的基因程序的確是這麼設定的，可是在反覆傷害刺激下，一些「聰明」的細胞開始覺醒了。它們當然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你的貪慾造成，但它們顯然認為自己不能像其它細胞那樣等死，於是它們想到了掠奪「老實」細胞的生存策略。

它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覺醒，這使得它們可以像普通細胞那樣逃過免疫細胞的監視，又不用像普通細胞那樣遵守不利自身的指令。甚至，它們利用周圍細胞的損傷騙來了中性粒細胞，讓它們引入新生血管、分泌生長因子、阻止免疫監視。這些本用來保護正常細胞、防止無菌性損傷的保衛措施，卻被腫瘤細胞充分利用為自己服務了。忠臣為了皇帝好，可皇帝不為自己好，那麼忠臣就被認作是不忠了。

中性粒細胞到底是忠臣還是叛徒，要看它們忠於誰？是忠於你的身體，忠於你的慾念，還是忠於你的靈魂？更根本上來說，要看你自己忠於誰？是你的身體、你的慾念、還是你的靈魂？真正的君王不會要求臣民「忠」於他，而只會要求大家「衷」於自己的內心。因為沒有一個人的內心不指向愛，沒有一個國的根基不立足愛。因為愛就是真理、愛就是生命、愛就是道路……。

《說文解字》：忠者敬也，這個心是露在外面表忠的；衷者內也，這個心是藏在裡面奉守的。當儒教力捧「忠臣」的時候，它就把那個真正的「衷臣」排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