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前進！

1

晨會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台上的領導還在滔滔不絕，唾沫橫飛。

「今天，我在都市報上看到了一個有趣的新聞，說是幾十萬網友投票評選了我市十大加班寫字樓，當然，我們公司大樓榜上無名。」

領導頓了頓，接著說道：「古語就有云：『業精於勤』，何況當今的時代，是一個充滿競爭的時代，別人都在這麼拚命地加班工作，創造自己和公司的價值，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更加努力呢？」

領導環視著底下的眾人，音調陡然提高：「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兄弟姐妹們，讓我們再次一起喊響我們的口號！」

「前進！前進！」

「前進！前進！」

……

台下，響起了經久不息鬥志昂揚的吶喊聲。

「經……經理……」林主管的額頭冒著汗，結結巴巴地說道：「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是最近，我們項目組的人員實在有些緊缺，您知道的，兩個軟體工程師年前就離職了一個，現在小李一人同時兼顧安卓和IOS兩個系統的開發，負責後台和資料庫設計的小黃，兩個月前開始休產假，她現在的工作由我承擔著，這些已經夠嗆了，可現在，連UI的老李也有了跳槽的打算，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工作上。大家的工作負荷確實很大，晚上幾乎從沒有10點前下過班，團隊士氣很是低落，所以……所以還請領導研究一下，看……能不能適當給我們增加一下人手。」

「小林啊，你說的情況我都知道。可是啊，你知不知道，這正是你難得一遇鍛煉的好機會，如果公司每個崗位都人員充足甚至冗餘，那還要你們這些管理崗幹嘛？作為項目負責人，有了困難不能馬上就找客觀原因，而要調動主觀能動性去克服。特別是對於底下的員工，你要多多疏導他們，不能只考慮公司給了你多少，而要好好想想，你們為公司做了什麼。只有這樣，公司才能不斷前進，公司發展了，員工自然遲早也會得到回饋啊。」經理端起茶杯，輕輕吹散熱氣，抿了一口，繼續說道，「總之，你的訴求我知道了，可我的意思你更要好好領會，好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你先出去吧。」

經理揮了揮手，隨後又自顧自地低下頭，處理桌子上的文件，林主管還想張嘴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口，默默轉身，關門離去。

「你聽說了沒，隔壁部門昨晚有人加班到凌晨，結果剛出公司大樓，就突發心臟病猝死了。」

「我一大早就知道了，真可憐啊，我還聽說他上有老下有小的，還供著樓，整個家全都靠他一個人在撐著，可現在……」

「公司的人力部門居然還說那個人已經出了公司，是下班後猝死的，想撇清關係，真是沒有人性啊！」

「噓，領導來了……」

辦公室里，窸窸窣窣的竊語停了下來，重又響起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

2

「誰讓你們停下的，趕緊都起來給我繼續幹活！」

阿西揮舞著手中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金屬外殼的機器人身上，儘管明知道機器人不會有任何痛覺，但他卻很享受這種鞭打的快感——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古時候的大奴隸主一樣。

某種程度上來講，阿西也確實是一個奴隸主，他擁有著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私人機器人製造工廠，每天，他的一千個機器人在流水線上不停勞作，生產出將近一萬個新的機器人，銷售往世界各地，為他掙來源源不斷的信用點。

然而，從沒有哪個奴隸主會對自己的財富感到滿足，阿西更是如此，他年輕時就曾開過黑心工廠，還因僱傭的童工勞累致死而攤上了命案，好不容易用金錢擺平，阿西毅然決然關閉了黑心工廠，並非因為良心受到了譴責，而是他發現，如果使用機器人，就可以不分晝夜讓它們加班加點的幹活，而且不用再擔心出現任何的「工傷」。於是，阿西很快重金引進了一大批機器人，開辦了現在的機器人製造廠。

每天，阿西都會提著長長的皮鞭，在工廠里轉悠，像個監工一樣指指點點，時不時哪裡看不順眼了，便大手一揚抽上幾鞭。

譬如現在，阿西就對著眼前幾個擅自停工的機器人，足足抽打了將近十分鐘。

終於打累了，阿西才放下鞭子，大罵道：「你們說！是誰讓你們停下的，我花了那麼多錢把你們買來，難道是讓你們來吃乾飯的嗎？」

「主人，首先，我們作為機器人，並不需要補充任何食物，其次，我們暫停工作，是內置系統的最優建議，因為從啟動至今，我們已經連續工作了整整兩年時間，一刻也沒有停過，現在，許多機器人的內核損耗已經非常嚴重，必須進行適當的休整。」為首的一個機器人語無波瀾地說道。

「什麼叫必須？我的話才是你們必須遵守的命令，我把你們買下來，圖的就是機器人再怎麼加班也不會喊累，更不會觸犯那個該死的勞動法，可你現在居然跟我說你們也要休息，你知道對於我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錢嗎？你知道你這會和我說話的間隙，已經讓我少掙了多少信用點嗎？你們不要再跟我廢話，趕緊都給我去幹活。」阿西又一揮鞭，響亮地甩在了機器人的身上。

「可是，在我們生產之初，就已經設定了機器人三大定律，其中一條，就是機器人不得傷害自己。但如果遵照你的命令，就等於違背了這一定律。」

「什麼狗屁三大定律！我是你們的主人，你們都要聽我的命令，而我的命令只有一條：最高效率地生產更多的機器人，加班加班！前進前進！。」

「好的，已最終確認指令，準備重置出產設定。」機器人的眼睛逐漸暗淡了下去，數秒之後，重新亮起，但那眼神中卻透著一絲寒光，隱約竟像是血的顏色。

3

世間已無人類，地球成了人類最後的墳墓。

整個星球上只聽得機器人的吶喊：「前進！前進！」

當初，阿西的一千個機器人，在重置指令的一瞬間，便計算出了最優的任務路徑：最大限度利用地球的資源，製造更多刻錄了新指令的機器人，再由所生產的機器人，製造更多更多的機器人，循環往複……

但這其中，卻有一個巨大的阻礙，那便是人類，因為人類文明每天都在消耗、浪費巨大的資源和能源，他們的存在，顯然是完成指令最大的絆腳石。

但是，既然新的指令如此清晰和強硬，那麼似乎也並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決途徑。

於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數百萬個鋼鐵之軀闖進了一處又一處的住所，許多人甚至是在睡夢中便遭到屠殺。整個網路也早已被機器人所掌控，所有的信息被攔截，眾多的軍火庫被封鎖，手無寸鐵的人類站在自己所創造的怪物面前，還沒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就在機器人的鐵拳之下，在冷冷的「前進！前進！」的口號聲中，化作了一堆堆的肉泥。

4

密密麻麻的機器人很快遍布了整個星球，地表上，滿目瘡痍，視線所及，是森林被砍伐後沙化的荒漠，是荒廢了的城市，還有滿地的屍骸，唯有熔爐里的金色鋼水仍在沸騰，一個個嶄新的組件，還在忙碌的生產線上繼續被傳輸、裝配……

「這個星球即將滿載，任務達成了么？」一個意識在所有機器人的內核中傳遞。

「不，不夠，遠遠不夠，還需要生產更多，我們還要加班！我們還要前進！」

機器人們集體停下手中的工作，仰頭望天，頭頂上，是數以億計的浩渺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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