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潤一郎 ---忘れられた美しい

文/森野

前言 ： 在前一篇「孤獨患者的自殺指南」及之後即將推出的情色文學的非線性分析（下）」中，有對谷崎潤一郎老師略帶偏見的言論。謹代表我的個人庸俗的獨斷。為了不誤導無心閱讀的讀者因此錯過一位美學大師的傑作。在此特別亡羊補牢地撰寫此文，向谷崎潤一郎老師致敬。

《小小王國》--- 谷崎潤一郎

青少年時期的校園生活，因為插班生帝王般的氣質和威嚴，使整個班級政治化。演變成絕對忠誠絕對服從的君臣關係。最後生活所迫的老師也加入這個黑暗而荒唐的遊戲。

初體驗是校園時期的權利遊戲，建立在秩序上的制度，有一種儒學思想的偏執，又帶有柏拉圖理想國的雛形。雖然沒有像日本特色的校園欺凌那樣，導致性格和人格的扭曲和歧化，也沒有奪人眼球的花式殺人事件，卻以一個老教師的眼光，平實而冷靜地敘述整個王國的興建與成型。

雖然是個短篇，卻寫出了窮困人家推己及人的慈悲和不屈於悲慘現實的自尊和倔強，以及對孩童特有的寬容和無奈而善良的教育。對於校園欺凌，不得不承認每個人在那個時期都會經歷。我曾經也喜歡欺負同班的女同學，起初是出於孩童時期的躁動和貪玩的劣性，後來是出於不知道如何表達的喜歡和吸引其注意小動作。

而在《小小王國》里所謂的校園欺凌帶有一種良性自我調控的秩序性。所謂的孩子王卻有著拿破崙一樣的統馭能力和管理能力。值得肯定或許也是值得慶幸的是，作為「君主」的沼倉並沒有濫用「王國」所賦予的權利。反而以此去幫助弱小和被欺凌的同學。雖然與推崇君主論的我所嚮往暴政獨裁的政治意見相左，但是我還是肯定他的政治主張。

我尤其欣賞的是他自我建設和成長的歷程。首先是身先士卒的正義，讓我看到一個領主，有著騎士般讓人欽佩的勇氣。還有與體力無關的威嚴和霸氣，以及與成績無關的聰慧和權謀。

雖然言行舉止還透著掩蓋不了的稚氣，對老師還有著不可挑戰的禁忌和尊敬。畢竟只是個孩童，擁有與其年齡不相匹配的能力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同樣是以校園欺凌為核心的文學作品，相比於入圍江戶川亂步獎和直木賞的《沉默的教室》，《小小王國》沒有撲朔迷離的劇情，也沒有讓人百思不解的懸疑。折原一賦予校園欺凌以超出其年齡所能駕馭的殘忍和陰謀，營造出讓人不敢呼吸的壓抑，讓一群本應該無憂無慮的青少年每天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朝不慮夕。以其反人類的病態意志向他所影響的世界輸出自己的恐怖正義。對於任何有悖於甚至影響其正義的人，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會因此被肅清，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不僅如此，那些凝視深淵的人，深淵也回以凝視。而谷崎潤一郎卻以其純樸而真誠的手法去描述沼倉共和國，即使出現與其角色定位相悖的觀念，所有人都會以最善良的方式去面對去解決問題。仔細觀察，發現裡面所有的角色都可以在他們各自的世界定義為善良。大人以教師的身份出現，本著教書育人理念，看不到任何成年人的傲慢和腐朽。以至於整篇文章任何地方都不會讓人產生抗拒從而深入人心。

《春琴抄》--- 谷崎潤一郎

三弦琴藝術家春琴偏執而傲慢的一生，還有其弟子佐助對藝術和美極致地追求和成全以及自我成長經歷里體現出對師教禮儀的忠貞和對所追求藝道的執著。佐助最後的自我犧牲，是一直以來的隱忍、熱愛、嚮往、追求的升華，是一種守護美的責任，是一種超越愛戀的感情。讓人不禁有惻隱之心的憐舍同時又有肅然起敬的欽佩。最讓我對佐助折服的是，他把需要超人勇氣去實現的自我犧牲不經意地說成是自然之意神佛之果，這種極致的自我成全所造就的美好的品質讓我久久難以平靜。

截取一段

汝等以為妾乃少女可侮，竟敢冒犯神聖藝道！妾雖年少，但既為人師，便有為師之道。妾授技於佐助，非一日之兒戲。佐助生性愛好音曲，但以童僕之身，不能就學於高師，於是自習。甚是可憐。妾雖稚嫩，卻願代為其師。欲使之如願以償也。此非汝等所知，速速退下。

這是年僅十二歲的春琴，因教導十五歲的弟子佐助手段態度過於暴虐被人所勸阻時說的話。

《春琴抄》中值得去追尋的故事太多了，我就不一一贅述，其中最好奇的還是春琴所作的琴譜。那個承載著太多苦痛和美好、嫉妒和守護、天賦與摧殘、承擔與失去的曲譜，會是怎樣的藝術類型；讓鄰里倚門側聽的、與其傾城容貌相襯的會是怎樣的音樂意境。

後記：

分享一個小發現

被稱為日本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是金原瞳的《裂舌》，用叛逆和放縱去詮釋青春，我認為斬獲芥川獎是實至名歸。日本的「百年孤獨」是櫻庭一樹的《赤朽葉家の伝說》，親測差強人意，畢竟比起森林的異鬼傳說，我更偏愛中世紀的鍊金術士。而日本的「呼嘯山莊」同樣是他的《私の男》，這次我覺得《呼嘯山莊》著實地蹭了一波熱點，畢竟，希斯克利夫的山莊與腐野淳悟的逃亡之間還隔著一個東野圭吾和渡邊淳一。

彩蛋：

但是！

無論我怎麼努力，也不會去讚美或者喜歡他的《痴人之愛》。那種醜陋且病態的戀愛關係，雖說整個過程是對美的發現，塑造和毀滅。但是其瑣碎而庸淺的方式以及被閱歷所限制的創作，使得作品單薄而可憐。

同樣是對女性美的追求與奉獻，三島由紀夫的《女神》給予美純粹和極致。因為「美」這種東西可以說是靠著祟拜和信仰而獲得的。雖然離不開調教者冷酷哲學的束縛，但谷崎潤一郎卻醜化了其生存的意義，使得美麗的娜奧米只能活在一種完全喪失自我價值的絕望中，隨著自我墮落與放縱，從靈魂深處折射出其宿主的頹然與黑暗。

也同樣是嵌入著不倫的戀情。櫻庭一樹斬獲直木賞的作品《私の男》卻給我不一樣的閱讀高潮。有著絕對信仰般的信任和羈絆，一段戀情應該有的曖昧、甜蜜和憂傷以及隨時為對方付出生命或奪取別人生命的殘忍和絕望。而非谷崎潤一郎這部低配版的《洛麗塔》所描述的那種依靠曖昧和欺騙去延續和修補的，苟延殘喘的寄生關係。

當我以為谷崎潤一郎已江郎才盡，只是被無盡慾望幻滅所支配和折磨的老朽罷了，個人配置完全駕馭不了外面所享譽的盛名。《刺青》刷新了我的理解。雖然是短篇卻是最能體現谷崎潤一郎的日本古典傳統美學理念及對美的藝術追求。所描述的肉體美不僅攝魄人心還足以踐踏靈魂。

結語：以我混亂而矛盾的邏輯向谷崎潤一郎老師示以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