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珍妮

珍妮弗.芬麗.博蘭寫過兩本以自己的變性經歷為主題的書。此外她還參演過長篇情景劇《我的孩子們》並且接受過奧普拉的現場訪談。前後兩次她都坦誠了自己的性別身份。我問她希望被別人看作女性還是跨性別者,她說,「參加全國級別電視節目的時候,面對著兩千萬觀眾,我很樂意被人當做跨性別者。不過在日常生活當中,當我去商店、去吃飯或者去加油的時候,我還是希望被人當做女性。我將自己稱作女性,我知道女性群體當中既包括小甜甜布蘭妮這樣的靚女,也包括芭芭拉.布希這樣的老成主婦。看看電視名廚朱莉婭.查爾德吧,我肯定像查爾德一樣有女人味。」

我第一次見到珍妮的時候,她已經四十九歲了。我們見面的地點是她母親位於費城主道區的住宅。她以前的卧室看上去像一個典型的男孩房間,屋裡不算整潔,牆上貼著搖滾歌星的海報。她向我展示了鄰近的一間儲藏室。「過去這裡放的都是女孩的衣服,我媽的衣服,我姐姐的衣服,」珍妮說。「這扇門裡邊的東西我都能拿出來。」吉姆.博蘭從來都知道他其實是女性。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變性將會給其他人帶來痛苦。「所以我想,我要是能成功地假裝男性,那也未嘗不可。直到我快四十歲的時候才感到力不從心,於是在四十四歲那年接受了手術。我並不希望自己做手術的時間再早一點——如果這種事也能希望的話——而是更希望自己生來就是女性。我現在是一位成熟女性,但我曾經是個男孩。如果有時候我感到憂鬱,那是因為我總覺得我的人生不是一個整體。我實在想不清楚我是怎樣從那裡來到這裡的。」

成為珍妮意味著要做一大堆手術。首先自然是陰道塑形;然後她的臉皮被剝了下來,從而削平她的眉骨。讓她的面部看上去更像女性;她的喉結也遭到了縮減。「手術其實挺容易的,」她說。「他們什麼都沒切掉。新的陰道看上去挺像那麼回事兒,功能也都齊全。上下水暢通,電路走線到位。我曾經找過不知情的醫生查體,他們根本沒發現什麼不對。」

吉姆.博蘭結過婚,他的妻子迪迪選擇繼續維持這段婚姻,儘管有一次她對珍妮說,」你作為女性取得的每一個成功都意味著我的失敗。」在珍妮還是男性的時候與迪迪生了兩個孩子。「迪迪是一位異性戀女性,她是我生活的中心,但是她對我卻沒有感覺,」珍妮說。「所有人都說迪迪是個聖人。假如我說她嫁給我才是真正幸運,因為我是個好人,因為我愛她,因為我是個好家長,是否表明我很不謙虛呢?一個家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破事兒。子女會得癌症,父母會出車禍,全家人都要搬家。我這件事確實讓人心碎,但生活就是這樣的。」在兩個兒子分別長到六歲與八歲那年,他們決定再也不能管珍妮叫爸爸了,可是他們已經有一個媽媽了,因此他們宣布他們要管珍妮叫「媽爸」。珍妮上一次參加奧普拉節目的時候,她的大兒子寫了一封信,並且在節目現場得到了宣讀。信中有這樣的語句,「有時候我確實希望有一個平常的爸爸,也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孩子。我想不到我還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變性對於當事人來說是身份的改變,這個人身邊的其他人同樣也要經歷改變。「我很高興我的故事遵循了大團圓結局的公共敘述。男孩遇到了女孩,男孩就是女孩,女孩遇到了女孩,女孩和女孩生活在了一起,總之是個挺老套的故事。對我來說最大的改變並不是從男性變成女性。而是從一個心中藏著秘密的人變成了一個坦誠公開的人。如果其他人將你最甜美的夢想與最大的悲傷當成難以理解的笑柄,那你肯定很難熬。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雙重生活很累人,並且最終會導致悲劇。如果誰都不能了解你,那就誰都不會愛你。」人們經常質疑跨性別者對於他或她所主張的性別有幾分真心。「我是一位性別移民,」珍妮說。「我是女兒國的公民,但並非生在這個國度。我是在這裡落戶定居的外來人口,」珍妮一臉壞笑地說,「當然還有相反的可能,或許我原本就生在女兒國,只是一生下來就遭到了驅逐。」

2000年夏天珍妮決定向母親坦誠真相,當時她母親已經八十四歲了。「我一直以為我媽是一個特別堅韌的人,但是堅韌意味著遭到打擊之後還能恢復過來,而我意識到她肯定會遭到打擊。一開始她還沒明白過來,於是我就向她解釋,說著說著我就哭了。」我見到希爾德嘉德.博蘭的時候她已經九十一歲了。我們三個人坐在一起,她對珍妮說,「你一直等到下午五點我們喝金湯力酒的時候才開口,然後你就說,『我從來都想當女孩。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你,因為我覺得你會不愛我。』當時我立刻就崩潰了。我說,『我怎麼會不愛你呢?』」希爾德嘉德一開始的確經歷了很大的困難。「他這一輩子都過的特別正常,」她對我說。珍妮立刻抗議道,「我從來都不算正常啊!」希爾德加德笑了。「我是幼年童子軍的領隊,他也曾經是童子軍。」希爾德加德花了一點時間才做好向朋友們通報的準備。這次談話之後過了一年,她舉辦了一場派對,將自己的女兒引薦給親朋好友。她對珍妮說,「你的朋友對你接受得這麼快,還讓你嚇了一跳。所以我覺得也應該拿我的朋友來試一試。我從沒聽過跨性別這個詞。所以我就一直用珍妮這個稱呼。你要是知道某人的來龍去脈,對他們就再也恨不起來了。」希爾德加德向前探身,就好像要向我吐露秘密一樣。她說唯一一件她至今都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珍妮的齊肩金髮。然後她對珍妮說,「我要是跟你這麼說,今天晚上你睡覺以前肯定要剪頭髮,你那髮型就像安.庫爾特一樣。」珍妮義憤填膺地答道,「勞拉.鄧恩也有這個髮型,她還是電影明星呢!」

向母親坦白之後又過了半年,珍妮也將情況告訴了自己住在英國的姐姐。「她是我最後一個坦白的重要人物。我給她寫了一封長信,她的回信基本上這麼說:『我不想認識這個珍妮弗。』一年後她的十歲女兒伊莉莎也給我來了一封信,信中寫道,『我不理解這回事,我很害怕。』我回信寫道,『我很抱歉嚇到你了,我知道這事想不明白,我對你的愛並沒有改變,我希望以後你能逐漸習慣我。』一周後我姐姐打電話來生氣地質問我,『你怎麼敢給我女兒寫這種信呢?!』最後她說,『以後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我說,『我永遠都會愛你的。』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我記得當時心想,『現在這回事對於辛迪來說就像過去的生活對我一樣苦。』她和所有我愛過的人現在都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來學習如何談論這件事。多年來我一直隨身攜帶的恐懼——恥辱、秘密、有苦難言——全都被我留給了我的母親和姐姐。」

在她還是吉姆的時候,珍妮希望她能愛上一名女性並且學會作為一個男性快樂地生活。「我們愛上的人決定了我們是誰,」珍妮說,她的笑容很燦爛。「我一直都祈禱愛能拯救我,實際上也確實是愛拯救了我,儘管方式非常奇怪,讓我意想不到。我對迪迪的愛以及我對家人的愛並沒有讓我繼續擔當男性的角色,但是確實給了我勇氣,讓我知道就算我公開身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並不是愛讓我繼續作為男性生活,而是愛讓我最終獲得了傾訴事實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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