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彼得
珂拉.尼爾森生長在明尼蘇達州的農村,從小就受盡了肢體與言語虐待。她第一次結婚的時候年齡並不大,這場婚姻最終慘淡收場,為她留下了兩個女兒,詹妮弗與明迪.斯蒂勒斯。二十多歲的時候她患上了宮頸癌,醫生說她再也不能懷孕了。然後她就愛上了一位名叫盧克.馬克雅的土著青年。此人雖然儀錶堂堂,卻有酗酒的毛病,不過他表示並不介意珂拉與他不能成家的問題。令醫生們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珂拉居然真的懷孕了,並且生下了一個男孩。她將這個孩子稱作「奇蹟寶寶」,給他起名叫彼得。對於珂拉的長女詹妮弗來說,家裡新添的同母弟弟簡直就是一個「會說話會走路的洋娃娃」。但是婚後的盧克酗酒越來越嚴重,性情也越來越惡劣。「他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情,」詹妮弗回憶道。「那個娶了我母親的好男人,那個我們全家人都很愛戴的人,最後再也不存在了。」
每當盧克撒酒瘋的時候,詹妮弗總會將彼得帶到自己的床上,並且與他躺在一起保護他。但是彼得依然目睹了盧克怎樣毆打自己的母親並且卡住她的脖子,他自己也挨過盧克的拳頭。「有些時候一整天都會非常糟糕——不過也有些日子很美好,」彼得回憶道。「他帶著我進行了我平生第一次射擊,我用步槍打中了水塘里漂著的一個易拉罐。我第一槍就命中了。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裡,就好像特別為我驕傲一樣。」不過還有一次,盧克偷偷爬上了詹妮弗的床,把手擱在了她的大腿上。詹妮弗在六歲那年就遭受過一名男保姆的性虐待,這一次她奮起反抗趕走了盧克。「我對這個人的美好記憶要比糟糕記憶更多,」她說,「但是那些糟糕的記憶實在太糟糕了。」
有一天晚上,爛醉如泥的盧克將彼得痛打了一頓,然後就開車出門並且撞上了馬路護欄。這一回珂拉終於忍無可忍了。她收拾好行李,帶著六歲的彼得與青春期的明迪離開了家。此前詹妮弗早就搬了出去。珂拉驅逐了盧克並且搬回了家裡,然後有一天盧克趁她不在家的時候闖了進來,用匕首割碎了她的所有衣物,並且拿走了自己的槍。珂拉申請了人身保護令,並且提出了訴訟離婚。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彼得有時候也會在周末去探望他的父親,但是盧克往往總會醉得不省人事。與此同時珂拉也開始與一名公交車機修師伊森.海因茲約會。
珂拉的無過錯離婚申請得到法院批准前一周,明迪放學回家,發現盧克正坐在廚房餐桌旁邊。她趕緊給珂拉打電話,珂拉立刻叫來了警察。但是警方趕到現場之前盧克就逃走了。珂拉隨後帶著全家人搬進了伊森家裡。幾天後他們回到自己家,發現房門打開了,於是又報了警。這一次警方依然沒發現什麼反常之處。於是珂拉讓他們再檢查一下地下室。「他們一走進地下室就把他堵在了裡面,」彼得回憶道。「他隨身帶著一支霰彈槍,一支0.22步槍,還有一支0.30-30步槍.他端著步槍衝出來,就好像要把警察全都打死一樣。那支槍其實卡殼了,因此他一發子彈也打不出來——但是警察並不知道。他們沖他連開三槍,打死了他。」在此期間,珂拉與三個孩子們一直躲在樓上。
盧克原本打算殺死珂拉再自殺。他給彼得留下了一張便條,表示一切都不是彼得的過錯。假如彼得想他了,「那你就抬頭看看獵戶座,因為那就是我,永遠都是獵人,從來都不是獵物。」彼得告訴我,「他有抑鬱症,但是不肯看醫生,因為他覺得醫生肯定會要求他戒酒,而他愛酒超過世間的一切。我非常非常希望他當年能選擇我而不是酒精,可是他並沒有這麼選擇。」
從那以後,珂拉在有些日子感覺還好,但是根據彼得的回憶,在另一些日子裡「她什麼都不願干,我必須要出大力氣照顧她。」對於一個悲傷的六歲小孩來說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尤其因為這個孩子還覺得「假如那時候我做了不一樣的事情,說不定他就不會試圖殺我媽媽了。」喪父之痛讓彼得非常難受。「我爸爸並不像我一樣高,」他對我說,「但是他有一件外套,正合適他的身材。當我覺得孤獨的時候就把這件衣服拿出來穿上。」
全家人搬進了伊森家裡。「誰願意住在一間傢具上布滿彈孔的屋子裡呢?」詹妮弗說。她在高中就懷孕了,生下女兒桑德拉之後就輟學了。她與桑德拉的父親分手之後帶著桑德拉也搬進了伊森家裡。然後詹妮弗患上了慢性偏頭痛。「我躲在黑暗的房間里,好幾年都不出來。要是詹妮弗沒有和我一起住,我覺得我根本幫不了她。」詹妮弗是彼得童年的看護人,六歲的彼得現在也成了桑德拉的看護人。「彼得振作了起來,開始照顧她了,」詹妮弗說。
但是彼得經常神情慍怒並且行為孤僻。三年級的時候一個女生惹煩了他,他就將鉛筆深深地捅在了對方大腿上。他患上了多動症並且在學校里常惹麻煩,儘管他非常聰明。全家人搬到了環境宜人的工薪階層郊區,新學校的教導員試圖用利他林來對抗彼得的注意力分散,但是彼得的多動症摻雜著嚴重的抑鬱症,而利他林則使他更加激動。抗抑鬱藥物激發了他體內的狂躁症傾向。這時老師已經給他貼上了搗蛋鬼的標籤。
彼得不承認伊森是他父親。他還逐漸開始反叛自己的母親。珂拉覺得很難訓誡他。「她太愛他了,以至於根本看不見他,」詹妮弗說。十三歲那年彼得闖入一家商店偷了幾條香煙,遭到了行為不檢的指控。一年後他試圖從美國購物中心偷出一副滑板,並且從商場前門離開,這一回他在監獄裡呆了幾天。當時他還有逃課的問題。坷垃請求彼得接受她的健康維護組織提供的心理輔導,但是彼得拒絕接受治療。
不久後,詹妮弗最好的朋友安妮的九歲女兒馬賽拉告訴她的母親,彼得強行親吻了她,還透過裙子揉她的胸部。她暗示說彼得還對桑德拉做過更糟糕的事情。安妮立刻給詹妮弗打了電話。「我記得很清楚,放下電話之後我立刻就吐了,」詹妮弗說。那天晚上她仔細詢問了桑德拉。「原來完全的性虐待從她六歲那年就開始了。我的小弟弟,我一直用心照顧的弟弟,我願意為他而死的弟弟,他居然對我女兒做出了這種事情。」詹妮弗立刻就打電話報了警。
彼得被捕後,珂拉對他說:「這是你能做出來的最糟糕的事情。我簡直想像不出來還有什麼事情能這麼糟糕,更糟糕的事情我更是想不出來。但是現在我知道了,我依然是你的母親,我依然愛你。現在你總算知道你心裡再沒有什麼事情需要向我隱瞞了。」此外珂拉還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要求他必須接受幫助,必須改正行為,否則就不能回家。詹妮弗說,「我母親做了她能做的一切。他根本說不出來自己需要什麼,我們也不能讀他的心。」
公訴人希望讓彼得以成年人的身份受審,儘管當時他只有十五歲。詹妮弗代表他寫了一封信,信里寫道:「我弟弟需要接受懲罰,但是他更需要接受幫助。」法庭判處彼得接受性犯罪者矯正項目,他要至少坐牢兩年,此後還要接受少年法庭擴大管轄權(EJJ)的約束,這意味著以後任何重犯行為都會讓他在監獄裡至少待上十二年。在監禁期間他告訴治療師,早在他向桑德拉下手之前,桑德拉的父親就曾經虐待過她。一位性虐待專家詢問了桑德拉之後表示,她的說辭「過於詳細,根本不可能編造。」對此詹妮弗感到五味雜陳,「又是亂*倫。我覺得我應當住在拖車裡,嫁給我的表兄。這種事也太奇怪了,我的保姆虐待過我,盧克又虐待過我;桑德拉的父親虐待過她,彼得又虐待過她。他們說閃電從不會兩次擊中同一個地點,但這話並不對。」
關押彼得的場所被人們委婉地稱作亨內平縣家教學校。這所少年犯管教機構位於明尼蘇達州的明尼唐卡。彼得積極地接受了改造。他在那裡的時候第一次因為父親的死哭了出來,他還告訴伊森自己愛他。「要是沒人逼他,他肯定不會向我們敞開心扉,」珂拉說。此外彼得還對創造性寫作產生了興趣,並且撰寫了很多十四行詩,對於一個多動症患者來說這實在是了不起的成就。彼得的身材很魁梧,但是在監獄裡他學會了沉穩的姿態。隨著釋放日的臨近,詹妮弗說,「我太想他了,但是我又因為想他而感到自責,就好像我背叛了我的女兒一樣。」她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弟弟永遠也不會有機會與我的孩子獨處了。但我還是希望他回家,我真的希望。」
家教學校為彼得安排了一場道歉會,讓他與母親、詹尼弗以及明迪提前見面。在道歉會上他並沒有見到桑德拉與馬賽拉,因為有關方面擔心雙方見面後會加重彼此的傷害。安妮也決定不參加道歉會。「我女兒說假如基督耶穌能夠原諒臨近十字架上與他一起受刑的罪人,那麼她也可以原諒彼得,」詹妮弗在信中這樣給我寫道。「我對彼得說,『我希望你能證明我對你的信念確有根據。』我要求他做的一切事情他都做到了。」但是她依然很擔心,因為彼得的性虐待的全部後果可能要等到桑德拉的青春期才能顯現出來。
彼得獲釋之後過了幾個星期,全家人按照桑德拉的建議在珂拉家裡慶祝了聖誕節。第二年五月我回到明尼蘇達繼續採訪的時候,家裡的氣氛已經大不一樣了。冬天剛剛過去,真正的春天剛剛到來。彼得、明迪的未婚夫、以及桑德拉正在草地上玩橄欖球,其他人則站在門廊里喝彩。這時彼得十七歲,桑德拉十一歲。有這麼一會兒,我看到彼得奮力攔阻桑德拉,兩人簡直扭在了一起。這一幕多少讓我有些驚駭,因為誰也覺察不出這兩個人之間存在情感或者肢體上的芥蒂。但是彼得身上的確出現了無可爭議的積極改變。「那個曾經住在這裡的傷心孩子已經不見了,」詹妮弗說。
後來彼得又重訪了好幾次家教學校。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在裡面的時候我與一名獄友的關係很好,可是他出獄之後就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這一點讓我很受傷。我決心絕不對其他人這樣做。因此我每月都要過去拜訪一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們。」詹妮弗說,「他需要很多我們給不了的東西。他呼喊尋求幫助的方式就是虐待桑德拉。這件事簡直就好像必須要發生一樣——為了救他,你知道嗎?就好像可憐的桑德拉成為了獻祭的羊羔。」一年之後她又在信中給我寫到,「這個禮拜我終於能夠告訴彼得我原諒他了。直到我親眼看清他已經改變之前我都做不到這一點。他現在真的全心投入了積極正面的生活。我的弟弟儘管有這麼多弱點,但是依然是一個令人驚奇的年輕人。能夠看清這一點確實令我非常感恩。」
我第一次見到彼得之後又過了兩年,詹妮弗結婚了。在婚禮綵排宴會上她穿了一件T恤衫。上面印著「順其自然」,這件衣服似乎反映了這家人的心態。吃過飯以後我們一起欣賞了彼得的棒球技藝。兩局間歇期間他跑過來接受了所有人的擁抱。當他回到球場的時候,珂拉轉過身來對我說,「這回我終於擁有了我一直想要的兒子。」
詹妮弗的女儐相是安妮,馬賽拉與桑德拉是她的伴娘。馬賽拉見到彼得依然會覺得很不自在,因此他同意稍晚些時候再來到接待處,在那以前馬賽拉就可以走了。但是馬塞拉還是選擇留了下來。她與桑德拉在車道上用粉筆畫出了跳房子的方格。賓客散盡之後,全家人都穿著禮服在車道上跳來跳去,彼得也不例外。彼得的罪行本質是心存惡意的親密接觸。他的家人改變了這種貼近行為的性質,卻沒有改變它的深切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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