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胞世界的安全體系

「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自我意識如果繼續沿著自我分離的道路強化下去，其內在邏輯必然指向螺旋上升的反覆衝突。人類的戰爭將永無止息，人類的安全將分崩離析，地球不會止步於兩次世界大戰。

中華文明不僅是古老文明，更是未來文明。我國兵法的鼻祖《司馬兵法》開篇明義：殺人活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指出安全的核心是安民，戰爭的目的是止戰。這種思想，在細胞世界中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

「免疫」一詞源於拉丁文，表示「免除瘟疫」的意思，因而最初的免疫指人體抵抗各種外來病原體的能力。「內」、「外」之分是人類對免疫的最初認識，也是人類早期安全觀的立足點。隨著現代醫學的發展，科學家發現了許多與免疫關係密切的疾病或現象——如過敏反應、器官排異、自身免疫等，它們不能用傳統的「抗感染」來解釋，甚至根本與感染無關。

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對「免疫」有了更全面的認識。現代免疫的定義是指身體識別「自己」與「非己」，並對「非己」加以排斥和清除，以維持機體內環境穩定的一種防禦反應。所謂的「非己」，既可以是從外部侵入的微生物，也可以是移植到體內的器官、突變的腫瘤細胞等內部非正常成分。「是」、「非」之分是人類對免疫的現代認識，也是當代人類安全觀的著眼點。

拿某個超級大國的國安體系來說，是不是本國公民固然重要，但價值觀是否相符更為關鍵。價值觀相同，移民也可以成為自己人；價值觀不同，公民也會被歧視對待。這種安全觀並不是倒退，但是有很大局限性。最近免疫學研究表明，組織細胞受到損傷後釋放的一些物質，可誘導自身免疫或免疫耐受，在關節炎、動脈粥樣硬化、腫瘤、系統性紅斑狼瘡等疾病中起到重大作用。這說明，細胞免疫更深一層的邏輯，在於對正常細胞的損害作出反應，消除這種損害產生的原因。這種損害，既可以來自外部病原體、也可以來自內部突變細胞，還可以來自人體的不當應激反應。個人的不穩情緒可以影響自身的免疫系統，社會的不穩情緒可以影響自身的安全策略。

19世紀門戶開放後的日本，20世紀魯爾危機後的德國，21世紀911後的美國，社會大眾都在「恐懼」和「憤怒」的情緒下重新選擇安全策略。與常識相反，人類歷史反覆證明，「安全感」會導致更為「安全」的策略，而「不安全感」會導致更「不安全」的策略。這說明，人類的不安全感超過一定限度後同樣是自我強化的。只要自我意識的發展繼續僭越自我實現的限度，只要自我安全感的獲得繼續以他人安全感的損失為代價，不安全感和不安全本身就會互為因果、級聯放大。

要擺脫這種西方邏輯下的修昔底德陷阱，需要東方智慧下的新理念——以「仁」為本的中華安全觀。仁者愛人，通過愛自己來愛他人，或者通過愛他人來愛自己都可以使雙方超越自我分離的幻象。仁者親人，親近他人就是親近自己，讓他人安全才會讓自己安全。仁者無敵，因為仁者不以人為敵，而以「非愛」為敵。以「非愛」為敵，則「愛」恆勝；以人為敵，則「怕」恆勝。

人體免疫系統極其強大，人類軍事能力萬不足一；人體免疫系統又極其克制，人類軍事理論難望項背。強大是為了保護每個細胞，剋制也是為了保護每個細胞。以愛為安全觀的細胞世界深深懂得，軍事手段永遠是把雙刃劍。

人體免疫機制的複雜程度超乎想像，不過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免疫系統的核心角色不是專門戰鬥的淋巴細胞，也不是專門決策的神經細胞，而是一種發揮「抗原呈遞」作用的免疫細胞。抗原呈遞的概念通俗來講就是向淋巴細胞通報敵情，不過這類細胞的作用可絕不僅僅是通報敵情，而是發揮著調控免疫活動的核心作用。打個我們中國人容易理解的比方，抗原呈遞細胞就類似細胞社會中的「居委大媽」。

居委大媽們在中國是神一般的存在，有她們在敵對分子就翻不了天，有她們在問題少年就走不上歪路。這種人民安全體系看上去不那麼高大上，但恰恰是最智慧、最經濟、最有效的體系，因為它反映了安全的根本在於因「愛」去保護，而非因「怕」去征服。

為了形象起見，我們姑且把抗原呈遞細胞叫做「居委大媽」吧。與其它免疫細胞不同，居委大媽們不是遊走的，而是定居在組織中的，它們是細胞社區的保護神。居委大媽們背靠細胞群眾的汪洋大海，有著取之不盡的戰鬥資源。分泌不飽和脂肪酸的皮脂腺細胞、分泌溶菌酶的淚腺細胞、分泌胃酸的胃腺壁細胞、分泌抗菌肽的上皮細胞等都是她們可以依靠的熱心群眾。這些大媽領導下的群眾同盟，阻擋和消滅了絕大部分試圖混進和初步進入社區的破壞分子。

居委大媽們是社區的熱心人，她們平時主動幫助大家清理衰老細胞、組織碎片、異物顆粒，遇到誰都要家長里短問幾句（細胞因子交流），一方面是了解有沒有外人進入社區（MHC細胞身份識別），另一方面是了解有沒有哪家年輕人最近行為異常（異常蛋白表達）。

居委大媽們有著天生的治安嗅覺（固有免疫），賊眉鼠眼、鬼鬼祟祟的壞分子（病原體相關分子模式）從不能逃脫她們的法眼（模式識別受體），有些上了警方黑名單（補體系統）的逃犯更是立馬拿下。對於零星的犯罪分子，居委大媽們總是二話不說，群起而攻之。雖然單個看她們力量有限，但是她們人心齊（趨化聚集）、不怕死（溶酶體降解），對付小股罪犯綽綽有餘。

當遇到大規模匪徒（大量病菌）入侵時，她們立即拿出擴音喇叭（細胞趨化因子）大聲呼救，人體內數量最多的戰士（中性粒細胞）就會源源不斷聚集過來。他們攜帶了大媽們沒有的區域殺傷性武器（髓過氧化物酶），與敵人進行殊死搏鬥。戰鬥過程中，居委大媽們一邊鼓勵戰士（分泌細胞因子），一邊協助殺敵（吞噬細菌），還一邊打掃戰場（清理殺菌素）。戰鬥十分激烈，大量戰士與敵人同歸於盡（膿細胞），細胞社區也遭受很大破壞（炎症效應）。

敵人基本肅清後，居委大媽的態度發生了變化，開始驅離這些殺得性起的戰士（炎症修復），對於不聽勸告玩槍弄火的兵痞更是無情消滅（促凋亡吞噬）。對她們來說，保護社區居民才是她們一切行動的指針。

戰後，居委大媽們並沒有停止工作，她們收集了敵人的各種信息（抗原肽），趕往附近警局（淋巴小結）交給（抗原呈遞）特警（淋巴細胞）。人體中的特警部隊規模巨大、分工明晰，有將近10億個不同專業組（淋巴細胞抗原受體庫），收到大媽細胞的罪犯信息後，相關專業組會立馬擴容（特異性克隆增殖），加強對身體其它部位的安全稽查。

特警們不僅對付外敵，對變壞的居民（感染病毒的細胞、腫瘤細胞）也鐵面無私。但是居委大媽們有極大的決定權，特警在社區內的行動不僅需要搜捕證（第一活化信號），還要得到大媽們的首肯（第二活化信號）。對於家庭暴力（反覆損傷）致使走入歧途（惡變）的問題少年（突變細胞），大媽們總是捨不得下手，往往選擇忍耐（免疫耐受），這可能最終導致整個社區的黑社會化（癌症侵潤）。

居委大媽們無處不在，甚至連警官學校（中樞淋巴器官）也有她們的身影。警官學校的畢業率只有5%左右，對於警員的專業性考核（陽性選擇）和忠誠性考核（陰性選擇），居委大媽們有著極大的量裁權。

居委大媽們就像慈母一樣保護著社區的每一位成員。她們是強大的，因為她們保護弱小；她們是英勇的，因為她們守護善良；她們是智慧的，因為她們維護美好。這個世界所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在愛里都可以得到完美統一。

只有愛才有安全，因為只有愛才能戰勝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