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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花女和領班

第156位夜談者

蔚然成風

一、初到深圳

這年是1991年,6月初一。家窮,王小鳳身為長女,不得已外出打工。這一個年頭,進工廠不是易事,尤其對於身無長技的農民工。王小鳳很幸運,經表姐介紹,打算到深圳一座五金廠工作。

去深圳,沒車費,王小鳳斷然湊不齊也不願花32塊車費。還好,表姐夫是東風大貨車的送貨員,正有一單貨送往東莞,途徑惠州,離深圳不遠。大貨車駕駛樓容三人,所幸王小鳳不必坐在黑壓壓的車箱里顛簸。

到惠州下,還需花九塊搭大巴車,這錢無論如何王小鳳都得花了。到橫崗大廈下,就這樣,王小鳳來到了深圳。

橫崗大廈不在深圳市內,在關外。王小鳳一路而來,滿眼儘是連綿山脈,很多工廠依山而居,山下多多少少還約莫有十幾屆田地。田地上扎了很多油毛氈房,約十幾個,是承包田地的農民看守田地睡覺的地方,很矮。

橫崗大廈算是王小鳳眼中見過的最高的樓,她沒機會進入瞧瞧,但她想像得出來,裡面可不得了。大廈前傍馬路,這條馬路直走通深圳市內,拐叉到東莞,但比從惠州去東莞遠。大廈後是挺大的市場,這是王小鳳今後的生活必不可少的地方,這裡流行的黑妹牙膏一度暢銷,飄柔也在這站穩了腳。這裡除了菜市場、雜貨店,最顯眼的還是到處都是的髮廊。王小鳳有些好笑,彷彿這裡除了吃,就是剪頭髮。

在今後的日子裡,市場旁邊的郵電局,成了王小鳳時時刻刻惦記並每月必到的地方,那遙遠的破爛的家還得靠這條紐帶與王小鳳連接,王小鳳遞去錢,家裡傳來思念。

從市場往裡走,走出又一片田地,到一個稍微偏僻的地方,這裡是一座百十人的工廠。那時的深圳,工廠收工必須要身份證、健康證。再好一點的工廠還需要畢業證,有初中畢業、高中畢業,不過這些王小鳳都沒有。王小鳳連身份證、健康證也只能借表姐的,所以在這座工廠里,王小鳳不叫王小鳳,她叫劉小紅。

二、是留是走?

在這裡,王小鳳的農民勤奮特點為她贏得了QC,也就是檢查部主任的青睞,這位QC知道王小鳳勤奮好學,有意提拔王小鳳。提拔的方式,就是讓王小鳳在她走後,頂替她的位置。她的學歷、她的理想、她的美貌不容許她在深圳高速發展的重要時期里僅僅得到一個QC,她應該有更多機遇,只要她離開那地方。

她很成功,她在五金廠興盛的時候屢屢向主管提及王小鳳,在五金廠衰敗的時候適時離開,她不必為她的始亂終棄買單,因為五金廠也許將是高速發展的深圳的一個淘汰品。王小鳳也因此得到升職的機會,但她突然又覺得有些迷茫,因為王小鳳知道深圳的工作對於她自己來說很難找,往往進工廠都要靠人介紹,而QC卻輕易放棄這個職位離開,王小鳳是在為QC傷感嗎?還是恍惚間,也有了種被時代、被機遇遺忘的感覺?

這就是這個時期的深圳對於農民工最有魅力的地方,它吸引了無數人來這求發展、求暴富,它同時在新陳代謝、更替迭代中無情地淘汰無數人。

後來五金廠大招工,王小鳳因此再被提拔,做了整個車間的主任,兼管檢查部。

三、主管的戰爭

在這座工廠里,最有意思的,還是這裡的兩個主管間的明爭暗鬥。男主管二十齣頭,大學生,面容英俊,是工廠的香港老闆高薪聘請來的。女主管年過花甲,卻身裝艷麗,是香港老闆帶來的,也就是說這座工廠也有著對工廠管理破壞性極大的裙帶關係。不過女主管很了不得,她身姿風騷,人贈稱「潘小姐」,事實上「潘婆」會更貼近她的年齡。她同時為人所懼怕,她每天站在寫字樓那扇可以看見整個車間的大窗前,盯著每一個試圖開小差的工人。所有人都怕她,她的威嚴使她對工廠的管理,不僅沒有任何破壞,而且還處理得井井有條。

但是這層裙帶關係造就了她,同時也毀了她。

在這個五金廠,為廚師買菜的後勤員與其寫字樓工作的姐姐均出自潘小姐手下,他們依靠潘小姐進工廠。伴隨著工廠十年來,後勤員和他姐姐老實本分,工作不算出色,貴在肯干。而就在五金廠衰季,他倆同時消失,跟隨他倆消失的還有寫字樓所有有關他倆的資料、證件,卻留下近一個月的後勤賒賬單。此事傷及工廠,更重創潘小姐。

另一次,潘小姐叫送貨員為工廠送貨,順便取來貨款。貨送完,貨款同送貨員消失,還好送貨員資料、證件都存留在工廠,最終追回貨款。然而此時潘小姐的位置儼然岌岌可危了。

後來聽聞,潘小姐利用其殘存的騷氣騷擾男主管,被男主管通報香港老闆。至於中間男主管是否有略施小計,王小鳳是不知道了,總之,她只知道那個自己曾經偷偷觀察其眼睛的潘小姐,走了。

自此,男主管一人獨大,掌管整個工廠。他的才華、潛力還為他贏得了半個月的香港進修機會。他前途無量,他適應了深圳的發展,同時遇到了他苦等的機遇,但香港進修機會將會僅是他前途無量的年華消耗在這片小天地的唯一饋贈。他會為他的眼界、他的周圍所局限,最終泯為眾人。

在這個工廠,主管以下是王小鳳,車間主任,再下還有兩個組長。一個管白班,女組長;一個管夜班,男組長。兩人在黑白夜交班之際,常有交流,從此以往,男組長愛慕女組長的心思,為整個車間工人笑談。不巧,男主管也為女組長那特立獨行的個性折服,敗在她石榴裙下。他聽聞男組長與女組長之間的瓜葛,炒了男組長,事罷,女組長也走。

女組長辭工,去了銀河酒店工作。她不喜歡男組長,也不喜歡男主管,她像追求繁華都市的人兒一樣,不求安穩,但求在最好的年華能去到深圳市內,去到沙頭角口岸,穿過它,去到香港工作。可男主管追來了,面對男主管不折不扣的窮追不捨,她放棄繁華夢,敗了。

男主管究竟是得到,還是徹底的失去?不知道,只知道他們會結婚,會生子,會安穩地度過餘生。

四、工友驚魂

王小鳳在這個工廠結識了許多工友,甚至可以說,這裡的很多工友都是王小鳳介紹進來的,有十幾個。王小鳳保持著她那農民樸素的特點,善良大方。她同時保持著對農民工心酸生活的敏感體會,對所有有求於她的農民工們,無一拒絕地介紹進工廠。

這一天,一個女工友發癲了,她笑吟吟,她站在男宿舍區,驚壞了赤裸著膀子在刷牙的男工友。

這位女工友家住廣西,丈夫在家務農,有一女。面對丈夫無數次以休書威脅,命令她回家相夫教子,做一個和鄰居婦女一樣除了煩瑣細碎的活外,只能木訥地發怔或者三八地調侃的農姑,她真的無能為力,不知如何是好。

她將自己反鎖在女宿舍高管人員的房間里,就是王小鳳、女組長等住的房間里,不出來。男主管拿她沒辦法。恰巧到工廠修機器的香港師傅在這,他一腳踹開房門,房鎖直接被破壞。門開了,女工友出來,順走了一些東西,包括王小鳳的項鏈。項鏈是每年一度香港老闆獎給業績突出的員工的,王小鳳並不太在意。

事後,女工友家裡人趕到,索要高額賠償款。男主管不給,最終以一個人道主義的賠款遣回女工友一家。

五、離開

王小鳳的妹妹,王小春和表姐劉小紅在秀峰工業區的繡花廠工作。而就在這一天,她們打算來看王小鳳。

年份已經到了1996年了,她們來到橫崗,橫崗還沒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與之前王小鳳看見的一樣。山很多,連綿不絕;房很矮,像是為了躲風避雨,又像是經濟發達前的代謝物。這也是王小鳳認知觀念里的深圳。

王小鳳身處在深圳關外,她沒去過也沒見過市內,她能看到的,除了眼前這座很高的橫崗大廈,就剩做工廠清潔工的深圳本地人。

王小春和劉小紅的到來無疑讓王小鳳很開心,因為她們還打算帶王小鳳一起去市內玩。王小鳳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去市內,在她的生活里,每天上班工作,月底領100多塊工資,去郵電局寄錢回家。在這簡單重複的生活中,上一位QC的離開帶給她的那點悸動,像是平靜的海面上激起的大風大浪前的漣漪,很快又消失乾淨,她似乎逃不掉地陷在裡面了。

從橫崗到市內需要搭小巴車,而這時的深圳,小巴多由私人所開。由私人組建的交通運輸系統,很難有規範、管理可言。王小鳳一行三人坐小巴去市內,交的是全程的車費。到了半路,司機嫌一個來回太晚,也沒什麼乘客,就趕王小鳳三人下車,自己揚長而去。三人只好再乘小巴,繼續去往市內。

深圳市內顯然顛覆了王小鳳關於深圳的認知,這裡的東門,吃食一條街,麥當勞成為時尚;這裡的沙頭角可望見香港,中英街的免稅商品密布;這裡的世界之窗雖在加建,卻可見大得離譜。但是讓王小鳳最為驚奇的是,這裡的地面很乾凈,在這裡吐痰是要罰款5塊的。

就在今天,王小鳳把她後知後覺瘋玩的勁全使在市內,一行三人,誓累方休。她們在黃昏,太陽將要消失之際,一起像兒時一樣望著天空。

「什麼感覺?」

「太好了!我都不願走。」

「真的?」

王小鳳漸漸笑了,她望著天空,看見漸漸下沉的太陽。

「一起去秀峰工業區工作吧。」

王小鳳辭職了,像那一位QC,離開那個為她們起腳,卻為她們所拋棄的地方。

六、爬升領班

陳少鵬是家裡的二兒子,起初家裡算是有些名頭,父親不識大字,手藝卻經營得很好。19歲那年,陳少鵬和大哥一起到深圳工作,陳少鵬到了布吉一家偏僻的制衣廠做車工,後來憑藉實幹升職組長。大哥去了西鄉,聽說認識一個香港老闆,很不得了。

陳少鵬90年來到深圳,那時深圳流行著一句話「來深圳的都是全中國的精英」,他很榮幸,和騰訊、華為一樣趕上一個流行炒股的深圳、一個人人想著一夜暴富來卻不把這當家的深圳、一個多年後人人開始把它當家看了卻發現買不起房了的深圳,他趕上了一個正處於「改變的時代」的深圳。

陳少鵬憑藉一股勁闖到深圳,在布吉一家制衣廠工作。因為勁頭夠大,很快他升為組長。他只是初中畢業,但他樂意並且渴望在磨難中學習。毫不誇張得說,他之所以能升為組長,與他對制衣技術熱切的學習並進步飛快直接相關。他就是這樣,知道自己農民子弟,沒有得天獨厚的先天條件,卻帶著死磕的精神為自己創造條件。

是的,他現在一無所有,可機會總是眷顧這些,能夠利用自己周圍的條件,去為自己創造出靠近機會的條件,的人。

他經常去中英街,在這裡能夠購買到廉價的免稅商品。這時,這裡進口的高露潔倍受歡迎,洗髮水花王還算龍頭。唯一不方便的就是附近的郵電局挺遠,他每個月還要將大部分錢寄給西鄉的大哥,大哥說是投資。

也是在這裡,陳少鵬偶遇他的初中同學老陳。老陳在秀峰工業區的繡花廠作主管,他極力邀請陳少鵬和在老家的小妹陳麗到他的廠里工作。陳少鵬兼顧小妹,也就答應下來了。可老陳不是要陳少鵬來當普通車工,而是要他當領班,老陳有這權力。

陳少鵬來到秀峰工業區的繡花廠,但是他不懂操控機器,更別說電腦。電腦繡花是當時非常熱門的行業,就連只要求掌控機器的普通車工都得靠複雜的關係才能任職,何況必須掌握電腦操控的領班呢?在這裡的車工都知道陳少鵬是靠老陳來的,是要學技術當他們的領班的,他們可不甘心,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外來人要當領班,憑什麼?所以他們竭儘可能地避免陳少鵬學到任何技術。

有一次,陳少鵬看著車工開動機器,然後倒針,他也學著開動,倒針。但是他不會關,倒針倒過頭了他還沒關閉機器,急得他直接關閉廠里的開關總閘。事後,被領班師傅罵得半死,不過罵的同時,領班師傅勢必做示範。僅僅一次示範,陳少鵬記住並深以為值得。

再有,就是領班師傅按電腦從來都是一隻手按一隻手蓋住,他怕年輕的後生學了技術便砸了他的飯碗。可即便這樣,陳少鵬靠著過人的記憶,和無數次嘗試,終於在兩個月內懂得了基本的操作。

兩個月後,他被老陳趕鴨子上架一樣趕上領班。所有人不服,嘴上不說。不過情況卻在兩年時間裡改變,包括在這工作數年之久的老工也對他刮目相看。會操控機器慢慢變得普遍,但是修理機器的技術卻只掌握在香港師傅手裡。兩年時間裡,陳少鵬單憑看香港師傅修理機器,竟然自己也學會修理機器。他的領班位置從此牢坐。

七、路的反面

陳少鵬將每個月幾百塊的工資幾乎都寄給大哥,聽說大哥和香港老闆合作辦廠,投資就有錢拿。只是他不知道大哥在西鄉,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到深圳不久,大哥就改頭換面回家裡去。家裡鄉里鄉外,遠親近親無不聽說大哥做了大老闆,打著領結,拿著大哥大。家裡排起隊上門拜訪大哥,大哥乾脆設宴請客。席間,大哥動情地告訴大家,這財是要一起大的,引得掌聲無數。大哥還告訴大家,他和香港老闆合作辦廠,資金周轉不過來,只要大家都投,以後年年有錢拿。

宴後,大哥拿著十幾萬回到西鄉。第一件事便先為自己辦了護照,去了躺香港,還給小妹買了條項鏈,給陳少鵬買了雙皮鞋。回來後,他買了數條雨傘,每家每戶都送,聲稱開始掙錢。

之後,他的確在西鄉租了間廠房,不過是供他的賭友住宿和賭博,並且承包了飯菜。後來靠著陳少鵬每個月寄來的錢和家裡父親的家底維持。

漸漸地,村裡開始有了議論的聲音,父親開始不信。後來親戚也來告訴老漢,老漢半信半疑,實在難熬。他一個從未出過縣的老頭,憑著瞎打誤撞,坐車去了深圳,到西鄉。

他望著自己的大兒子,才明白從此他在村裡再也抬不起頭了。他硬拉大哥回去,大哥不從。回村裡,老漢從未寫過字,卻在那天,寫了封儘是錯別字的信,寄給陳少鵬。陳少鵬看到老漢來信,淚流滿面,思念不停。讀罷,淚也止了。

大哥自從被老漢斷了資金補給後,沒兩個月就連生存都煎熬了。為了繼續,他偷賣了輛摩托車,後來因為害怕就回家去了。

大哥回來後,老漢趕緊全面封鎖消息,趕緊為大哥說媒娶妻。女方經算命得知,命數不好。但聽到男方是大老闆後,高興到跳,直接答應。而見面禮,是之前送小妹陳麗的項鏈。

事情敗露後,大哥對鄉親們、親戚們說香港老闆跑路了,他也被騙了。

沒人相信,只有大哥堅信。

老漢一米八幾的身高,從此在壓得低低的草帽檐下,顯得脆弱渺小。

八、患難見真情

陳少鵬剛來到繡花廠的時候,結識了在廠里開小店的朋友老王。兩人交情甚好,陳少鵬有事沒事就到小店裡坐,老王也給陳少鵬講關於廠里的是是非非。

再過些日子,陳少鵬想起寄放在制衣廠的電飯鍋,苦於無車可騎。老王二話不說,開輛摩托載陳少鵬去。

黃昏出發,接近制衣廠的時候已經天暗。制衣廠又比較偏僻,有一段泥路。老王和陳少鵬騎著摩托走在那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路上,實在看不清前面有無行人。而意外還是發生,為了躲一個行人,老王急剎摩托,瞬改方向盤。兩人跌倒,行人沒事,走了。陳少鵬也沒事,只是嚇了一跳,睜開眼後,發現老王滿臉是血,更加腿軟。他往前走,走了好久才發現一戶人家,向人家說明狀況,借用電話,打了通電話給老王的哥哥。哥哥聽完,說家裡的小店冒火了,正在救,馬上趕去。陳少鵬一聽,幾乎站不起來。陳少鵬回到事故現場,發現摩托倒在一旁,老王不見了。頓時癱坐下去,站不起來了。

後來在醫院找到老王,原來他被路過的司機載去醫院,沒有大傷。傷愈,又載陳少鵬回去制衣廠拿電飯鍋了。

九、揭西姑娘

能讓陳少鵬自豪的無疑就是他的領班之路,但談起他為什麼有使不完的勁,陳少鵬鼻頭又是微微一酸,那是一個觸及一個男人尊嚴的事了。

在制衣廠做組長的時候,他的潛力以及他拼搏向上的魅力幾乎贏得了廠里所有女工的青睞。其中有一個揭西姑娘,貌美,體貼,又是陳少鵬的老鄉。更讓陳少鵬無法抗拒的是揭西姑娘纏綿入骨的追求。陳少鵬有他的事業心,沒錯,但同時他也是一個熱血方剛的青年。他的確需要一個與他同進同出、共同奮鬥的伴侶。

所以,在交往後的一個冬日,他們打算回娘家見長輩。回到揭西,揭西姑娘的父親堅決連門都不讓陳少鵬進,他嫌棄陳少鵬只是一個打工仔,他揚言揭西姑娘要嫁有錢人。陳少鵬獃獃地望著不該這個年齡去感受的一切,他望著揭西姑娘,又望著她父親。走了。

陳少鵬沒見過雪,但此刻他上一秒還熱血沸騰的身軀,已經抵擋不住冬日的溫度,變得萎縮起來。

回到制衣廠後,他有悲有憤,他把同齡人該體會的七情六慾全部化為空著軀殼不斷工作的勁,他需要時間和煩瑣重複的勞動來治癒。但是這些勞動對他全無益處,無法促他長進,只不過是他有需則取,無需則罷的療傷葯。

揭西姑娘沒有再來制衣廠了,也許她被她的父親拉著嫁給了有錢人。如果她勇敢一點,再來制衣廠,那她的命運又會怎麼樣呢?

陳少鵬漸漸從陰霾中走了出來,脫離煩瑣重複的勞動後,他開始將他的勁使在這些賦創造性的勞動中,漸漸走上他的領班之路。

十、百年好合

這家繡花廠叫「百年」,王小鳳沒讀什麼書,但這個名字卻對她充滿了吸引力。

王小鳳、王小春、劉小紅,三人伴著落下的太陽,來到了繡花廠。主管將三人安排在一起,也就是陳少鵬所管的車間里當繡花工。

來繡花廠一段時間後,各女工也熟悉起來,也就常常沒事就聊聊八卦。當時最有趣的話題,自然就是這位年輕有為的領班。王小鳳不喜歡聊八卦,但她會聽,她聽見一個女工笑談領班陳少鵬歲數三十好幾,加之陳少鵬著裝成熟,王小鳳也就深信不疑了。

那時,她還聽到女工常喊領班「草包」。王小鳳雖然好奇,但斷然不會向別人詢問。只是在和妹妹王小春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打探一下。王小春憑藉一張金嘴,深得大家喜歡。王小春告訴她姐,這個領班吶,老實正經。有一次廠里停電,有一個女工跑去和他說「抱我」,那領班硬是不敢,所以那女工就喊他「草包」了。

王小鳳也覺得好笑。廠里的人都能看到領班也許是基於工作,經常到王小鳳、王小春這說話。正好趕上王小春也聊的來,兩人也就熱乎起來。領班說起王小鳳時,老叫她「老王八」,尤其是中午吃飯時,在樓梯間里大喊「老王八」。王小鳳只頂過一次「你才老王八」,後來也不頂了。

有一次,中午下班要去吃飯的時候,下起大雨來。陳少鵬的妹妹陳麗正巧已經回宿舍,連忙帶著雨傘給她哥送來。送來後,陳少鵬拿著雨傘,自己躲進陳麗的傘里,把自己的傘遞給也在躲雨的王小鳳。王小鳳嚇了一跳,又看見陳麗也在看著自己,趕忙冒雨跑了。

後來,王小鳳第一次買了裙子,卻沒想到回來試穿後發現大了一點。能使裁縫機改裙子的,也就曾經在制衣廠工作的陳少鵬。那時又是上夜班,偷使裁縫機應該不會被主管看見。所以王小鳳帶著裙子給陳少鵬,讓他幫忙改改。

陳少鵬二話不說,使起老本行依然遊刃有餘。改完後,陳少鵬要求王小鳳必須試穿給他看,瞧瞧合不合適。

王小鳳哪裡肯,死活不答應。兩人爭論期間,發現陳少鵬的夜宵,稀飯煮過頭了,水已經蒸得差不多了。陳少鵬也不嫌棄,還盛情邀請王小鳳一塊喝沒水的粥。

再往後一點,陳少鵬買了一個小小的黑白電視機,放在他宿舍的床上。從那以後,每天晚上,他宿舍都擠滿看電視劇的男工、女工。陳少鵬邀請過王小鳳,不過王小鳳沒有去。

十一、強扭的瓜不甜

王小鳳認識一個江西女工友,同是老鄉,兩人交情不錯。

唯一讓王小鳳頭疼的是女工友經常和她老公吵架,和好時又甜蜜如初。

不過這一天晚上,女工友哭哭啼啼地跑來王小鳳宿舍,細數老公哪裡令她不滿。接著開始講起她嫁給他的原因。

原來女工友以前在家鄉是當初中教師的,有些學識,家境殷切。當她教的那屆初三要畢業時,學校邀請了外地的攝影師來拍畢業照。

畢業照是拍完了,可攝影師卻留下了。他向女工友展開熱烈的追求。可是女工友不懂得這些,當她知道攝影師在追求自己時,竟然嚇呆了。每次見到攝影師,她都特別害怕。

最後,她承受不住壓力,放棄家裡舒適的環境,跑到深圳打工。

來到百年,她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已經能承受被追求的壓力了。也恰巧一個小伙看上了她。小夥同樣展開熱烈的追求。但是她不喜歡。沒想到小伙用剪刀扎手以自殘相要挾,女工友又嚇傻了,心一軟,也就答應了。

兩人結婚後,準備回小伙家鄉過日子。可是小伙家境不如女工友,只是開水果店的。女工友去到小伙家後,也開始好吃懶做,深受小伙家裡人埋怨。

在女工友與小伙母親的一次爭吵後,女工友回到深圳,繼續打工。小伙從她,但已然疲憊不堪。

兩人剛吵架完,女工友要鬧離婚。小伙嚇,求王小鳳。王小鳳在今晚,陪了女工友一夜。

第二天,兩人甜蜜如初。

十二、分廠風波

百年好合算是成就了一些人,卻沒能成就自己。

繡花廠「百年」迫於貨源在廣州,近幾年有賠不賺,決定舉廠搬遷。主管要求,每個工人必須一起去廣州,不然不發工資。

一大上午,廠里的人議論紛紛,沒人願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要過活要工資呀。

廠里的一個大姐頭曾經遇到過這種狀況,她說只要大家把廠告到勞動局就能解決工資的問題。於是她聯合王小鳳,以王小鳳為代表去告勞動局。

主管大怒,最終只能妥協,給了工資,自己一個人去了廣州。陳少鵬也沒去,這讓主管更為憤怒。他無法理解陳少鵬為什麼要放棄領班,甘願重新找廠也不和他去廣州。他們的情誼一刀兩斷。

到下午,大家的工資也都拿到手,卻要面臨各自散夥,各自找廠的問題。

大傢伙三三兩兩組隊找廠。王小春自然是明了人,拉起陳麗,說「我姐和你哥是一組,我們倆是一組。」

王小鳳帶著陳少鵬準備去找之前辭職跳槽的QC。到了一座工業區,他們倆坐在一條石凳上。

陳少鵬說「老王八,我們拍拖吧。」

王小鳳說「我再考慮考慮。」

QC為他們聯繫到一家繡花廠。

十三、回家相親

分廠的時候是1997年,在香港回歸不久。

分廠兩天後是端午節,陳少鵬的父親,老漢打電話叫陳少鵬回去,說是香港回歸,家裡舉行了村裡有史來最大的龍舟賽,村裡人必須到場祭拜。

陳少鵬回家裡去了,家裡的男丁都到那條載量六七十人的真龍舟前祭拜神佛,女人不準站在橋上看,也不能參與比賽。女人站在橋上,會讓龍舟沾晦。

陳少鵬在端午節後急著回去深圳,因為心裡的人兒還沒有給他答覆,

老漢說為他物色了個鄰村的姑娘,讓陳少鵬去見見人家姑娘。

陳少鵬再一次面對老漢,落下眼淚,說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聽從老漢的話了。就走了。

老漢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心裡撲通一響,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落定了什麼。總之,老漢放心地讓兒子去了。

回到深圳後,途徑布吉時,陳少鵬看見王小鳳在車站躲雨,雨很大,陳少鵬坐著車繼續回到工廠。

王小鳳也回來了。

陳少鵬說:「老王八,我剛才看見你,在布吉躲雨。」

王小鳳說:「是,我去看我妹妹,你妹妹也在那。」

說完,兩人進廠里去了,肩靠著肩。

本期夜談者簡介

蔚然成風

記錄那個火紅年代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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