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雜俎（二）

（四）中秋夜話

執筆之際，恰是中秋。

既然是過節，多少也要有過節的樣子才是。於是我買了一瓶白酒，半斤嘉州蘇稽翹腳牛肉，還有一些月餅和花生米等吃食，外加一包煙，預備舒坦地過一個中秋之夜。

狼吞虎咽之後，正當酒酣耳熱之際，想到中秋正是賞月的好日子，探身窗外，卻因四川盆地近來陰雨連綿而欲見不得。不得不說這是這個美妙夜晚的小小遺憾。畢竟，對於每個中國人來說，月亮具有特殊的意義，暫且不論在外遊子寄託的哀思愁緒，也有先人早已印刻在我們所有人血液中的「對月鄉愁」。它不但是一輪清皎玉兔，更是連接古今往昔與天涯海角的鎖紐；無論空間還是時間，頃刻之間便都陷進它迷人的清輝之中。

而說到月亮，峨眉的月亮則是極富浪漫色彩的。

唐開元十三年（725），李白出蜀，行水路經峨眉山而過，看到了山間的半輪秋月。秋月朗朗，往日氤氳天宮的仙雲道霧皆數散去，既照出了平羌江水平緩，直通銀河霄漢，又襯出了岷峨山脈厚重，延綿蜀中千里。李白感慨萬分，詩興大發，寫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峨眉山月歌》

其實李白所看到的，還不是峨眉最好看的月亮。要論峨眉賞月的最佳去處，自然是洗象池。

洗象池這個風雅的名字，正是來源於以峨眉山為道場的普賢菩薩的坐騎——六牙白象。

據佛教典籍記載，普賢菩薩（Samantabhadra）乃是釋迦牟尼佛坐下的協侍，為諸佛長子。有《華嚴經》為證：「一切如來有長子，彼名號曰普賢」。《華嚴經》中又說：「普賢之學得於行,行之謹審靜重莫若象,故好象」。即是指明了普賢菩薩以白象為坐騎的原因——白象是普賢願行廣大、功德圓滿的象徵。

相傳，普賢菩薩每次騎象上峨眉山，途經此處，都會以池水洗象，故得名洗象池。

峨眉號稱有十大佳景，卻獨以「象池夜月」為名專門向廣大遊人介紹洗象池的月色。秋季的某月望日前後，若選擇來此旅遊，則可以看到皓月當空，池平水幽，林深木靜，萬籟俱寂之景，加之佛門莊嚴，梵聲裊裊，似有一躍便可進入九重天的奇異之感。

面對此情此景，明顧炎武曾吟道：「洗象池邊秋夜半，常留明月照寒林」；清黃雲鵠也詠道："木羊岩上餐霞久，香象池邊洗月來"；而篤信佛法的詩人梁叔子，則揮毫寫下"片石孤雲窺色相，象池皓月映禪心"的詩句。

同時，洗象池也有諸如三國左慈隱居此處，每當月明之夜則揮舞劍長嘯的稗官野史。相傳他將象池夜月稱為精靈之光，還用寶劍在洞口深深地刻上了"岩谷靈光"四字，至今清晰可見。

洗象池的月亮，佛家唱完詩家唱，神秘色彩塗抹了一層又一層。關於洗象池，就談到這裡。

再回到中秋這個話題上。去年中秋，我曾與友人一同前往離峨眉山門不遠的峨秀湖賞月，這又是另一番值得我回憶玩味的趣事了。

峨秀湖不是峨眉自古就有的湖，而是在當地政府主持下人工開鑿的湖，當地最大的濕地之一，周邊則是配套的旅遊休閑設施。該湖容水700萬立方米，面積達1200畝，景色秀美，是當地人飯後散步的一大去處。

是夜中秋，天朗氣清，晚飯畢後，明月漸升，可謂是玉兔團團離海角，冰輪皎皎照瑤台。而我卻不知這中秋該如何過。正當此時我忽然想到了張孝祥所填的《念奴嬌》，一首我喜歡得緊的詞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念奴嬌·過洞庭》

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多麼美好的景色！若是能在大澤旁賞月，食炙飲酒，該是何等快意！我將想法與友人說明，他提議道：「不如就現在，我們去峨秀湖賞月，時間也不晚。」我時下心裡埋怨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峨秀湖呢？便當即附議。

（圖：白日間手機攝製的峨秀湖）

於是，我們匆忙下樓，在小賣部買了兩瓶白酒和一些吃食，加上我之前返校時從家中帶的罐裝牛肉，於校內一處租賃自行車的地方交押了憑證，便騎車上路了。無法像古人那樣大快朵頤，乘興和詩，我們也想附庸附庸風雅，以免辜負良辰好景。

從學校東門飛奔而出，時是夜九點，一路人靜無語，寬闊的道路上彷彿就只有我與友人的自行車在軲轆作響。只有極遠處不知哪個方位的煙花聲不絕，但也抵不上我耳旁掠過的風聲。

天公卻不作美，忽然黑雲壓境，嫦娥似乎有意要回廣寒宮。

我和友人加快了蹬自行車的節奏，一邊奮力前騎，一邊抬頭觀望，生怕不知什麼時候這難得的中秋月就不見了。身體有些微微出汗，秋夜的風似乎也有那麼幾分凜冽。

最終我們在湖邊找到了一大片草坪坐下，身邊來賞月的市民也不在少數，而這羞怯的廣寒仙子不再露面了。也罷，節日的興緻不能敗。將身上披的外套當作坐墊，啟開白酒瓶，就著牛肉，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心裡總還是期待著撥雲見月的時刻。

至於聊的什麼，無非也就是些學校里的事，和每一個正常男青年心裡都會念叨的那點事，高雅不過討論了幾句杜工部到底是不是飲酒食炙墜江而亡。

終於月亮還是沒有露面。

去年的中秋之夜便是這樣過的。

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這些，還有那日回宿舍路上下起的絲絲細雨，和聞到的陣陣幽香。這幽香我再熟悉不過，那是唯有桂花才能發出的迷人醉香。我幼時曾在香城新都生活過，那裡的桂花可以說是我童年時光的載體。第二天前去查看，發現桂花卻被昨夜小雨悉數打落。

其實，那條道上栽植的不止桂花，還有銀杏，樹齡皆不長就是了。

雖是深夜，離宿舍不遠的學校南門外，遊人聲如織，似乎去峨秀湖路上聽到的陣陣煙花聲也是從那裡傳來。

花焰車馬溢庭衢，月韜萬象森羅。歸時小雨陣陣，長階桂花落。

今年的中秋正處國慶假期之間，宿舍里也只有我一人。如前，既是過節，也得有過節的樣子才是，還剩半瓶酒未盡，腦袋卻有點暈乎了。冷衾既在候，且夢著謝公屐，上窮碧落下九幽，五嶽神峰，三清仙境，任我游。

點擊此處可閱讀→峨眉雜俎（一）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