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克里斯

古典音樂與流行音樂之間的鴻溝一直在拓寬。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首先就需要古典作曲家們主動下到溝里，創作出同時吸引雙方聽眾的作品。「在一幫人的清高矜持與另一幫人的業餘生澀之間從來都存在著一個停火區，」賈斯汀.戴維森說道。「但是無論人們的審美觀如何融合，你都要同時應付兩個世界，一邊是資本主義商業化世界，另一邊是非盈利世界。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濟模式很難協調」

一方面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語言看上去正在死亡，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渴望獲得最廣泛的認可以及隨之而來的經濟回報，許多古典作曲家與演奏家都踏入了他們一度嗤之以鼻的主流音樂界。朗朗拍過廣告，約書亞.貝爾與電影主題曲以及藍草音樂玩過混搭，康拉德.陶則認為自己工作職責的一部分就是為自己的音樂培養聽眾。例如克里斯蒂安.桑德斯、尼克.穆理以及加百列.柯漢這樣的年輕音樂家們都在努力創造受眾廣泛的音樂，盡量淡化古典與流行的差異。他們都在奮力搶救自己的身份免遭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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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安.桑德斯從小在福音音樂、爵士樂與流行音樂的熏陶下長大。三歲那年他贏得了當地教堂舉辦的才藝比賽，此時他僅僅上了一年鋼琴課。四歲那年他贏得了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當地的作曲家獎。克里斯的父親西爾維斯特是嘉吉公司的夜班職員，於是克里斯到了晚上總是和母親斯蒂芬妮一起呆在家裡。「音樂令我感到安全，因此音樂也就成了他與我保持堅強的手段，」她說。克里斯進入幼兒園之後，老師告訴斯蒂芬妮她的兒子平時坐不住，而且總是心不在焉。斯蒂芬妮說，「他不是心不在焉，他是在頭腦里作曲呢。你要是允許他在午睡之前為其他孩子們演奏搖籃曲，他就不會亂動了。」克里斯的卧室位於父母卧室的隔壁。有時到了不能再彈琴的深夜，桑德斯夫婦還會聽見他用指甲敲桌子的聲音，就好像桌面是鍵盤一樣。

從小克里斯就會即興作曲。「他演奏巴赫的時候總會時不時地插一段肖邦進去，」西爾維斯特說。克里斯七歲那年，他的鋼琴老師建議他改學爵士樂。「我經常現場發揮，而且誰也不會說『別這麼做』，」克里斯回憶道。「我曾經以為我的雙手擁有獨立的大腦。我管我的雙手叫做『小傢伙』，因為我的每一根手指都會自行其是。」

克里斯的老師為他在耶魯大學最大的斯普拉格會堂安排了一場演出。「我們要表演三重奏，」克里斯說。「貝斯手六十五歲，鼓手大概五十八歲，我是樂隊的領頭人。我根本沒注意觀眾。你小時候在客廳里玩玩具，你父母也在客廳里陪著客人說話，你根本不會關心客人的存在，只會繼續推著火車往前走，或者將積木寶塔堆砌完成。鋼琴就是我的玩具，我完全進入了我自己創造的世界裡。」演出結束後，全場觀眾起立鼓掌，可是克里斯卻跑掉了。他的父母發現他趴在後台的地板上看書，全然不管身上還穿著燕尾服。

接下來各種請柬開始蜂擁而入。十一歲那年，克里斯的音樂登上了電台，他還開始銷售家庭錄製的CD。第二年他參演了紐黑文學區舉辦的特殊音樂會，聽眾是整個學區的一萬五千名六年級學生。然後耶魯大學的骷髏會也邀請他在社團雞尾酒會上演奏。酒會上有一位客人是戴夫.布魯貝克的私人醫生，他隨後安排克里斯成為了布魯貝克的徒弟。十五歲那年克里斯又遇到了爵士音樂家比利.泰勒，他為克里斯錄製了平生第一張唱片。在高中時期，克里斯有時每周要表演四場。

克里斯的謙遜做派總會不自覺地讓人產生一分敬畏心。他相貌英俊，氣質和藹，演奏的時候總喜歡作出一副輕而易舉的架勢。有一位朋友抱怨他總是不出來玩，他說：「你是我的朋友，音樂是我的愛人，愛人總要擺在朋友前面。」斯蒂芬妮說，「他必須把自己隔離起來，就算對我們也不例外。他一直都是掌舵的人，我們的任務只是確保船隻不要漏水沉沒而已。」西爾維斯特也說，「我們一直教育他，『演奏之前要先祈禱，要讓你的天賦為別人服務，而不是僅僅為了你自己。』」斯蒂芬妮觀看了許多年輕名人的訪談節目，希望能藉此推演出為克里斯擔當父母的最佳方式。「我不知道我能夠最終理解他的天賦，但是我知道不給他鋼琴就像不讓他喘氣一樣。」不過桑德斯夫婦依然不希望兒子徹底放棄青春年華的慣常樂趣。深夜演出的中場休息期間，一家人經常溜出舞台後門去玩抓鬼遊戲。

2006年，也就是克里斯十七歲那年，他受邀在當年格萊美獎頒獎晚會上與傳奇爵士樂鋼琴家奧斯卡.皮特森同台演奏。主辦方事先告訴克里斯，皮特森要坐著輪椅才能上台。克里斯的演奏曲目是皮特森的《凱利藍調》。「當我彈奏到第二段副歌的時候，我聽到有人鼓掌，我還以為是為了我鼓掌，」克里斯回憶道。「然後我聽到了一段和弦。我心想，『這段和弦不是我彈的啊？』」原來彼得森掙扎著從輪椅當中站了起來，蹣跚來到另一台鋼琴旁邊，一老一小兩位演奏家來了一場半是交流半是交手的二重奏，將現場氣氛推向了高潮。

克里斯考入了曼哈頓音樂學院。根據西爾維斯特的說法，他在這裡學會了自己一直都在使用的各種技法究竟叫什麼名字。我問桑德斯夫婦，他們兩個人在克里斯的樂感培養過程當中各自扮演了什麼角色。西爾維斯特認為自己教會了克里斯若干套他特別喜歡的和聲，斯蒂芬妮則表示自己教會了克里斯如何用音樂講故事。我第一次造訪桑德斯家的時候，克里斯已經二十一歲了。此時他正在創作一部歌劇，風格是爵士樂與古典音樂的雜糅，大致取材於他在迪拜與一位當地女中音歌唱家之間的浪漫戀情。「她的人生故事就像我的故事一樣古怪。我在練習爵士樂的時候其他人都在搞體育，她在練習歌劇的時候其他人都在購物與信奉伊斯蘭教。這樣的反差成了我的歌劇的情節基礎。」 他笑著說。「我想創作什麼音樂呢？高大上的歌劇還是短平快的爵士樂？非洲風格還是拉美風格？自古以來，原始人就會從這片區域拾柴火，到那片區域摘漿果，將一切事物分門別類，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流派與亞流派。我的音樂是一頭剛剛降世的全新野獸，並未遭到馴化，此刻正在紐約街頭撒歡亂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