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

因為幫忙父母的工作，在江北忙了兩天。今天沒事了，呆在老爹家看書，他們倆還有事要做，剩我在家裡看書。

我已經很多年沒打開過老爹的書櫃了，大學畢業後，先是離家十年，回來後又改行，加上自學手藝，雖然同在一個城市，我回家的時間並不多，更別提在家看書了。

我挑了尼克松回憶錄，我上次看是八歲，記得看完了。不過當時知識儲備不夠，太多看不懂，所以和白看也差不多。

尼克松一生中寫過兩萬多頁的記錄，記錄自己的生平大事和思考所得，比我厲害，我少年時過於信奉自己的腦袋，多少導致一些重要的記憶被忘卻掉了。近幾年我也開始用本子配合記憶，因為精力不夠，害怕記不住瑣事，想想有點悲哀。在我去世之前，也許會有很多珍貴的記憶因為遺忘而失去。

不過樂觀的是，我每天睡前都給老婆講一件往事，從戀愛開始從未間斷，以此來讓老婆看到她無從接觸的少年和青年的我，隨著對回憶的挖掘，經常可以想起一些被深埋許久的故事，甚至像「一次比較特別的煎蛋」這樣的事都被重新記憶起來。現在我經常覺得我可以記得一生，腦力是無限的，比任何人的想像都無限。

尼克松的少年回憶里伴隨著死亡，他的兩個兄弟在他面前病逝，我不知道他有了怎樣的變化，人的變化是複雜的，不可以用「堅強」或「成長」這樣的詞來形容。我看著他的文字，突然覺得，無論任何事情，都不該去追憶，能說的能做的一定要及時去干。幸好，我一向都這麼做。

正好我去學校後，哈羅德要我母親摟著他並希望她緊緊的抱著他。他一向不那麼相信宗教，但這時他卻望著她說，「在我們在天堂相見之前，這將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了。」一小時後，他去世了。那天晚上，我把那隻蛋糕攪拌器取出來交給母親，告訴她那就是哈羅德給她的禮物。

尼克松的人生我覺得是從十三歲開始改變的，那天他收到了外祖母的一幅林肯像，畫像下面外祖母親筆寫了朗費羅的詩，詩詞他特別記了下來。「要使自己的一生崇高莊嚴，在去世時，在時間的沙灘上，留下我們的足跡。」他將畫像掛在了自己的床頭上。

我不如尼克松堅決，他在退役後生活無著的情況下仍敢把全家積蓄拿出來競選議員，而那時他只在自己的家鄉作為曾經的律師有點名氣，還帶著老婆和剛出生的孩子。為了銀子我犧牲的時間也很不少，也許該多給自己一些時間了，多研究才能有更好的作品。畢竟尼克松先生為了賭錢都可以放棄同林白進餐的機會，要敬業，哈哈。

不過我也不知道我的膽量到底是怎麼來的，在三十歲這個時間點上敢選從未接觸過的手工藝作為下一個發展方向，設計師的路被金融風暴打斷，寫作又因為出版商和編輯的矛盾受挫，而這兩件事都曾看起來很有前景。準確來說，我的運氣不怎麼樣，不過好在我從不想任生活擺布。失敗了？再來一回。反正人還在。

給自己創造轉折點的確有其必要。1946年議員競選中，尼克松和沃勒斯的觀點截然不同，尼克松希望創造一個經濟自由化的社會，而沃勒斯贊成大規模的政府干預。我們不能說這兩個人後來必定都有成為總統的機會，但他們確實都有這個機會。嘗試不同的轉折點將把人生帶往不同的平行世界，這很奇妙。

外界在這個時代對人的影響太大，摒棄外界的影響也許要作為一門必修課來學。蘇伊士運河危機的解決方法被尼克松稱為「後悔的」做法，他說，「我常常想，如果蘇伊士危機不是發生在總統競選的熱潮中，很可能會做出不同的決定。」

蘇伊士危機使英法不再成為可以影響世界的國家，而且誘發了一連串的中東戰爭。

尼克松曾經吃過大虧，肯尼迪在1960年選舉對決時把總統選舉搞成了該實施宗教寬容還是宗教偏見的公民投票。這是一個可怕的辦法，這一段情節很值得記下來。

在競選失敗後，尼克松暫時退出了政治舞台，回到了律師生涯，因為孩子的學校問題，他單身赴洛杉磯工作，家人暫時留在華盛頓。「我在離辦公地點不遠的威爾夏大街租了一小套單身公寓，學著自己弄飯，好在我對吃東西從不苛求，我學會了怎麼樣熱一頓便餐。我可以一面看書或看雜誌，一面獨個自得其樂的吃飯。」

大起大落。

他這段時間總結了很多東西，其中，對於勝利的看法，我和他的看法完全相同。

當你勝利了，你不得不應付的那些挑戰鞭策著你。如果你失敗了，你就非得迫使自己去幹人家要你去乾的事情。

在1962年的日記里，有一段話很應該記住。尼克松的朋友惠特克.錢伯斯死了。尼克松這樣寫道：

惠特克.錢伯斯死了，這消息對我震動很大。我知道錢伯斯有病，但他在一生中度過了這麼多難關都倖存了下來，我甚至認為他是金剛不壞之身。可是他現在死了。

如果八歲時我能記住並看懂這句話就好了，哈哈。不過現在記住也不晚。寫完書以後我決定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這對我的身體會很有好處，每一次關鍵時刻的休息也許都會讓我能多干幾年。

有些人喜歡結果，而我更喜歡過程。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也許是我在太小的時候就看過這段話的結果。結果使人滿足或沮喪，而過程總會讓人向前。

我當過眾議員，參議員和副總統，在政府里前後工作了十四年。我去華盛頓時有一輛汽車。一幢房子，一筆抵押債務。我回來時有一輛汽車。一幢房子，一筆更大的抵押債務。

1962年，美國廣播公司電視台直播了一場特別節目，「理查德.尼克松的政治訃告」，在此之前，尼克松競選州長失敗，政治前途被認為徹底落幕。在幾年之後，五十五歲上，他宣布參加總統競選。

他的確是一個激進的人。

終於寫到了我寫這篇東西的原因，太久沒睡，腦袋很亂。所以寫起來也亂的很。其實我並不會為了看尼克松而寫東西，我不喜歡寫讀後感，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在上冊第458頁，夾著一張剪報。那是一份經濟雜誌的增刊預訂通知，《經濟管理》雜誌的增刊，名叫《工業與經濟知識》。報紙早已發黃，應該是父親在至少三十五年前夾進去的。他的書多半購自那幾年，兩大櫃書一定花光了他的工資，是的，父親也有過他的夢。

我很高興我看到了這一頁，對前兩天只睡了一個半小時的人來說，選擇看四百頁書而不是去睡覺不算容易。

我一向和父親脾氣不和，我們的性格都很強硬，只不過他表現的直接，我隱藏的深點，所以觀點不一致時尤其頭大。

當我看到這張剪報時我突然覺得父親為家庭放棄了很多，那是一個很長很鬱悶的故事。雖然他的夢想也算是有所成就，但那是他退休之後的事了，實在是來的太晚。

因為父親的保守和嚴厲，這個家庭一直很嚴肅壓抑，我和弟弟都早早逃離了父親身邊，他曾做過好幾次浪費機會的決定，也一直限制著母親的發揮。但也他讓開始時一窮二白的家現在過的不錯，我和弟弟都是藝術生，雙份藝術學科的學費在那個年代對一個普通家庭是相當的壓力，但他也挺下來了。在我看來，父親是一根鐵木，沉重而過時，但永遠結實。我一直理解他，但也始終不同意他的很多做法。我們愛對方，但誰都不說，彼此都用無數次對健康的詢問來代替有些話，幸好我們的身體都不怎麼好。

我突然覺得他年輕時和我挺像。

我終究沒有變成他現在的樣子，他很遺憾，我很不遺憾。不過年輕時的他應該也不會為此遺憾的。

在老照片里也能看出父親的神情確實和年輕時改變很多，父親在時間長河裡向前邁了一步，從此來到了另一個平行世界。

我突然很想寫一個關於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