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之爭

晴天有一種特殊的味道。

以前覺得曬被子的時候聞到的氣味叫幸福，等我知道了所謂幸福只是蟎蟲被紫外線灼焦了的燒烤味以後，我開始思考我們是否經常誤解幸福這個詞。

雨天有一種濕冷的感覺。

我向來不喜歡雨天，我不想看見灰色的雲，我不想接觸潮濕的空氣和陰陰的風，那時候有一個感覺叫做「討厭」。

晴天和雨天是一對兒冤家。

這二位從來不見面，而且晴天出現的次數比雨天要多，這讓我時常感到愉快。晴天的時候我會低著頭在太陽底下走，陽光刺眼又帶著一股燥熱，樹往往被晒成黃綠色，這種顏色一般在黃昏時分會顯得格外好看，但在正中午就不會——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樣的中午恐怕都只和熱有關。而雨天卻要反過來，我對雨天的記憶要多得很。潮濕的風雨，我想總是不會太討喜。國慶節算是相當長的一個節假日，但綿綿陰雨經常隨著假期一同到來，這是我還很小的時候就發現的規律了，那個時候的國慶節會有一個小孩在屋檐下盼著雨停。只不過天氣從來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轉移，即便到了現在，討厭雨天的人也只能望雨興嘆。

雨天容易讓我感覺無奈。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在一場場沒有預料到的大雨來臨之時，我心裡就會默念這句話，多少年的雨天，這句話見證了各種突如其來。某年六月份最後一天，太陽落山後我還在散步，看見橘紅色的閃電在黑紫色的雲團後面炸開，回去之後狂風大作，暴雨夾雜著冰雹襲來，無情的清香味冷冷地灌進屋裡，手腳不夠麻利的話地板上還會有雨水匯成淺淺的湖泊，萬幸的是我手腳麻利，窗戶關得及時；同年十一月，某個晚上下起了中雨，我借著雨勢逃了一節無關緊要的公選課，逃課之前我站在宿舍樓下，看見萬家宿舍燈火映照著地磚上的漣漪，此外還有一陣酒香味，然後我就毅然轉身歸寢打開了電腦。某年五月中，夜歸撞上夜雨，晚來的春季還有薄薄的衣裳，都被一場冷雨淋得濕透，這種能把人淋得濕透的雨往往沒有什麼味道，只有冷，因為味道這個詞太美好，不適合在這種情形下用；同年八月中，暴雨嚇得我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打雷聲像是把樓房轟塌了一般一輪又一輪地滾滾而來，一道閃電在不遠處竄下來，弄得我半天都不敢碰金屬做的東西；不久後的八月倒數第二天，中雨給夏夜徹底降了一次溫，往後的日子就算是東北的早秋了，時間會從此涼下去，日子會慢下來。某年四月中，連下兩天雨，宿舍樓里是東倒西歪的彩色壞傘，屋外草坪里是七零八落的白色花瓣，大風夾雜著雨水把桃花打落一地，草叢裡大青石板鋪的路旁有黃色的花圍著水坑，暗淡的雲映下來均勻的光，水坑變得像晴天里的湖泊一樣渾然透亮……

有時候我們感慨時間過得快，或者說我現在正在感慨時間快，因為以上的內容已經是我一個半月前寫的東西了。不只是喜歡感慨時間過得快，我時不時還會覺得無法跟上生活的節奏，就拿現在來說，我身後突然站了一個同性的同齡人在看我寫了一半的文章，這種尷尬算得上是生活常常讓我覺得始料未及的事情之一。

悲觀一點講，生活總是始料未及的。比如我現在寫的這句話就又比上面那幾句晚了兩個星期，這是最真切的「始料未及」，因為我上一次敲起鍵盤來就是為了把這篇文章寫完，可沒想到的是這反而拖得更久了。就這樣我又拖過了兩百字，這時候若還想讓我接上之前要說的那些雨天就有點不可能了，因為此時此刻正是大晴天。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這是非常老套的詞，但我寫起來一點不覺得有多土，因為太陽這會兒就是高高地掛在天上，否則我還能說什麼呢？

今天是晴天。

窗外有一棟高高的紅樓，窗戶反射過來的光讓我看到了太陽——它現在掛在窗戶角上，身上披著很多發光的刺，這些刺很長，能夠從太陽身上遠遠地蔓延出來，弄得我直想打噴嚏；這些刺還鑽到我的心裡，把心撓得辛辛痒痒。心裡又辛又癢的這種感覺像激動又像是心動，我開心地推開窗戶，東風就穿過整個屋子，花香味颳得滿天飛，腿上涼涼的，鼻腔里又干又麻，眼睛略有酸澀——這就叫大晴天，簡而言之就是「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 」。

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陣雨，這讓我有點不開心，因為我一到雨天就矯情。雨天是灰色的、潮濕的、陰冷的、讓人沒辦法到室外去的，一想起這些我就感到很不自由，而去想像眼前的這一片藍天會漸漸變得灰暗簡直就是折磨。可是雨天還是會來、或者說遲早有一天要下雨，這卻毫無疑問。我們本不應該對毫無疑問的事情感到不開心，因為人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光靠主觀上的矯情是無法走到今天的；然而人類又自帶一種叫感情的東西，它令我們時不時會變得矯情。我矯情起來就胡思亂想，雨天快來的時候我會想讓晴天和雨天斗一架，索性輸了的那個以後就別再過來了……

晴天不會敗給大雨。

有時我正曬著太陽，心裡就蹦出這句話。晴天也很強勢，曬得所有能坐的地方都燙屁股，有時候陽光砸下來還會讓人感覺到一些壓迫的感覺。光壓這東西確實存在，不過其壓力應該很小，所以我不能排除自己感到光壓是心理作用，但太陽曬過頭了人也會變得心煩意亂這是再顯眼不過的事實。晴天很強勢，所以我更喜歡晴天。

這會兒已經是晴天的傍晚了，我坐在回家的車上，夕陽映著藍色的天，晚風徐徐吹來，然後我笑了，因為並沒有晚風，風是從車窗里硬生生灌進來的，這種「人造晚風」讓我覺得挺有意思，更好笑的是剛才的「徐徐」純屬我瞎扯淡了。風颳了一會兒，七點多的天色暗了下來，一天中最容易讓人心動的時候終於到來了，燈照著路旁的樹，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吊車鉤，砸在樓房中，這時候的月亮不是什麼美好的事物，倒像是刑具一樣，高傲地懸在天上，尖銳又刻薄地扯著心裡最柔軟的地方，還一併鉤破了肝膽，讓人想把這倒一肚子苦水都給倒出來。苦水應該是墨綠色的，當車駛進了綠樹蔭護的狹窄街道，這種顏色讓人覺得冷。生活中的始料未及總令我不甘心，讓人在最容易心動的時候惆悵，是生活這東西的看家本領。

昨天擔心的事往往在今天應驗，可期望過的東西卻又總追不上，換句話說就是幸福感也常是始料未及的，因為你不能低估也不能高估它。有的時候我晒晒太陽就感到幸福，但有的時候我吃喝玩上一整天卻還是能感到扎在心底的那股深深的寂寞。寂寞像是一塊墓碑，埋頭在荒山野嶺里，任憑盛春如火如荼地奔涌過去，隨便你晴雨交替，它紋絲不動，也沒有人敢去惹它。不過不管怎樣，眼前這一刻是晴天，月亮是黃金打成的鉤子，車駛出了綠樹掩映的小路，我的心裡還能感覺到一絲幸福。

三月和四月默默地過去了，五月就要來了，可很多東西還會是老樣子；兩個月的時間裡晴雨之爭無數，而晴天不會敗給大雨，我不會被時間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