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終成泡影（下）

02-04

肆

瘋子沒有入刑，但被關到了市裡的精神病院。儘管事情還算得到了完滿的處理，但葉子卻因為驚嚇過度申請變得有些恍惚。我帶她看過心理醫生，做過康復治療。

但是醫生說她似乎有些抗拒，一直沉默寡語。但醫生也提到，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的精神才會顯得好很多。我勸她回家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我欲言又止，並且堅決不同意我的建議。

因為我也不想再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所以陪她看病的這段時間，我都是窩在她一樓房間裡面的破沙發上。這樣，無論發生什麼，只要她一跺地板，我就能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

後來她租的地方比我公司的宿舍地理位置更加節約我工作上所需消耗的時間成本。所以我後來索性就把公寓里的東西統統搬到了葉子這裡。

克服心理障礙是一場很艱難的戰役，我和葉子都清楚這一點。儘管她十分懂事的讓我白天放心去工作，但是我好幾次在下班之後看到她異常發白的臉色時才明白——她的白天，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好度過。

經過多番掙扎和思考，我決定帶著葉子一起上班。

那個地區不大，所以關於我和葉子的事情早就傳遍了街頭巷尾。所以當我突然載著葉子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時，他們都是一臉「英雄仗義出手，終於抱得美人歸」的讚許和羨灧。

甚至比較相熟的商店老闆還會用「夫唱婦隨」來打趣我們。一般這個時候我都是極力解釋，而葉子則是紅著臉低著頭。後來時間長了，我也懶得解釋了，反正我們自己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行了。

在那段帶著葉子上班的時光里，葉子的情緒恢復的十分迅速。她從一開始的沉默不語，到慢慢的路上回應我的話題，再到自己主動找尋話題只花了差不多一年時間。

在這一年裡，不管是共同「上班」的日子，還是在小院里的閑暇。我和葉子的關係在飛速的拉近。在這些朝夕相處的日子裡，葉子基本上除了睡覺的時間，其他時候都是跟我形影不離。

甚至在我和女朋友通過網路聊天的時候，她依然會待在我的房間不願離去。這讓我覺得非常尷尬和不習慣。但我卻無法拒絕她，因為怕這段時間好不容易獲得的療效化為烏有。

因為她的關係，我減少了和女朋友視頻的次數，也隱瞞了我搬家的事實。我其實非常接受不了這種遮遮掩掩的行為，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只要跟我女朋友攤牌，這原本就已經非常脆弱的異國戀就會瞬間土崩瓦解。

或者說就算不瓦解，如果女朋友堅持讓我放棄對葉子的照顧。那麼放任她一個人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獨自沉淪，我的良心又怎麼過得去？

在這種痛苦的掙扎中，唯一讓我欣慰的是，葉子的狀態越來越好。所以我想，只要等她完全康復了，我們就可以回歸到原來各自生活的軌道。所以我越來越積極的帶著葉子去醫院，去進行恢復治療。可我真的沒想到，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會因為操之過急，而朝著你預期的反方向越走越遠。

不知道為什麼，葉子的病情突然在恢復的進程上戛然而止，然後我感到的，是她情緒的急轉直下。我找了個機會想要跟她好好的溝通一次。因為我總覺得，只要找到問題的根源，就一定能尋得解決的辦法。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壓抑許久的葉子終於爆發，她瘋狂地嚎叫著並把我房間里的東西摔的稀巴爛。

從她斷斷續續的咆哮中，我終於知道了這些原委——越來越頻繁的跑醫院，讓葉子敏感的神經崩到了極致。她不太理解我為什麼突然加快了幫助她恢復的進度。也許是我最近表現的急躁嚇到了她，她開始誤以為我對她的耐性已經所剩無幾。

後來終日提心弔膽的她又開始把自己關進「沉默」的牢籠，我能明顯的感覺到她的情緒日漸低落。只是那時的我不太明白，原來把她重新推進深淵的人竟然是我。

了解全部因果之後，我後悔不已。我只能安靜的看著葉子宣洩情緒，等她終於砸不動的時候，她捂著臉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走到她身邊蹲下，試圖想要用言語去安慰她。可當我聽到她囁嚅著「能不能……不要不管我啊。」的時候，一股憐惜的情緒迅速在胸中蔓延。於是我伸出雙臂抱住了她……

伍

葉子的情況變得更加複雜，我也越來越小心翼翼。後來的日子裡，我清晰的感覺到葉子對我的依賴越來越重。也是因為對葉子的照顧，我和我女朋友的聯繫更加生疏，這也導致了我們之間頻繁的爭吵——我覺得身心俱疲。

然而讓我欣慰的是，葉子的狀態再度開始恢復。她變得越來越開朗，我們彷彿也找回了初識時的感覺。只不過讓我有些耿耿於懷的是，每當我跟她提起我女朋友的種種時，她不會再像原來那般站在女性的角度幫我分析解惑——而是用大段的沉默來回應我。

我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糾正這種「危險」的信號。我開始慢慢的保持與葉子的距離，然而讓我氣憤與自責的是——這種刻意生疏的行為讓我也痛苦不堪。

然而我不願意接受我內心最真實的情感，我不斷催眠自己，按照葉子恢復的進度，等我女朋友回國的時候，她肯定也恢復的差不多了。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對葉子的疏遠進展的十分謹慎且緩慢。與過去的敏感不同，葉子這時候表現出的大大咧咧讓我著實有些驚訝。儘管我們除了共同「上班」之外的時間基本上是各自在房間里度過，她並沒有我想像的那般壓抑和難過。

我看著葉子重新拿起畫板的那天，心中最大的石頭總算落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我的心裡還覺得空落落的。

我女朋友回國的前一天，我興奮的有些異常。我拉著葉子說了很多很多，她也一直微笑著鼓勵我和祝福我。可是那天夜裡我還是失眠了，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失眠的原因到底是因為女朋友的歸來讓我興奮難眠，還是因為葉子過分的冷靜讓我倍感失落。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來到了機場，當我看到女友的瞬間，我本以為我會衝上去擁抱她。可是我發現我們都相當克制和冷靜，就好像兩個相識多年的老友重逢一般。

在從機場到住處的車上，我們罕見的無話可說。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而我卻滿腦子都是葉子無助哭泣的臉龐。下車以後我們找了個咖啡館，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我開始講述了我這些年的故事——關於葉子的故事。

女友很冷靜的聽完了我的敘述，她長吁一口氣以後告訴我，她原以為再見到我會非常興奮，可是當她在機場看到我的時候。她終於明白，這幾年的分離，我們倆已經不可避免的走上了不同的軌道。再見到我的時候，她感覺我的眼神已經十分陌生。

我想了許久才想明白，原來在這些日子裡，我雖極力壓抑，但感情發生變化的不止是葉子，還有我自己。我為了不用背負道德的譴責，肆意的傷害著葉子，同時也傷害了我的女友。於是我開口說了一句對不起。而她卻擺擺手告訴我，即使沒有葉子，她覺得我們倆也沒有再繼續走下去的可能了。最後我道謝，然後買單離開。

出了咖啡館以後，我往葉子的小院趕去。因為計程車只能到我公司的宿舍，我騎上了之前停在宿舍的小電驢，瘋狂的朝葉子的方向賓士。那一瞬間，我彷彿找回了那個夜裡的急迫。只不過這一次我明白，等待我和葉子的不再是危險，而是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關係，天空再次下起了瓢潑大雨。小電驢因為泥濘的關係寸步難行。我當機立斷把它丟在路邊，朝著小院狂奔。在雨幕里，我回想起了我和葉子相識相知的每個細節。她的笑，她的倔強、她的狡黠，還有她無助的哭泣。

隨著小院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我的心跳的也越來越快。等我衝進小院的那一瞬間，一種不安的感覺也來到了頂點。我懷著不安衝上二樓，可當我看著因為沒有鎖上而敞開的門時，我才明白我的「不安」確確實實的發生了。

就在我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的同時，我手機也收到了一條短訊。在這昏暗且空曠的房間里，我顫抖著掏出了手機，訊息就六個字——祝你幸福，再見！

後記

我瘋狂的撥打著那個我熟悉的電話，可惜對方已經是關機狀態。我無助的楞在房間里，但隨後牆角的一些紙團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把它們拿到窗邊慢慢展開，每一張的畫面都讓我震撼而且熟悉——因為她記錄的是與我相處的許多細節，那些我不曾注意過的點點滴滴。

看著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淚水而暈開的斑點，我抱起了最讓我難過的那張泣不成聲——畫上是我出門的背影，穿的是我今天為了和女友重逢特地新買的西裝。

我突然明白葉子在我後來的刻意疏遠中強裝堅強，為的是能夠讓我沒有負罪的重回本屬於我自己的人生。我能夠想像她在畫這些畫的時候面對的是怎樣的一種孤獨和壓抑。

而讓我更難過的是，她沒能等到劇情的反轉，所以只得帶著遺憾和失落面對今後的人生。我不敢想像，在未來的日子裡，她應該怎樣面對回憶和孤寂。而我，又該如何面對後悔和自責——或許，這段回憶將是我和她這一生中，最為孤獨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