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科幻寫作班,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有這麼些人,他們有著關於世界的奇怪的想法和創意,想要寫成一個個故事,為此甚至願意在大熱天的周末出門,去迎接導師和同學們拍來的板磚。
討論、批評、爭吵,這幾乎是科幻寫作班的常態。為什麼不在家自學?科幻寫作班究竟有什麼好?在這篇文章中,「科幻圈AI」三豐老師將從源頭開始介紹,挨個回答你關於寫作班的疑問。
寫作班究竟是啥?
「創意寫作」(Creative Writing)這個詞是1920年代被收入詞典的。但創意寫作課早在這之前就已經誕生。愛荷華大學1897年開設的「文辭製造」(Verse Making)課程被認為是史上最早的寫作課。1936年,同樣是在愛荷華大學,威爾伯·施拉姆成立了著名的愛荷華作家工作坊(Iowa Writers』 Workshop),並開始授予第一個創意寫作MFA碩士學位。從此,「天下寫作班出愛荷華」成為公論。1946年,愛荷華工作坊最早的學員華萊士·斯特格納在斯坦福大學創辦了包含MFA學位授予和寫作資助(writing fellowship)的「創意寫作項目」,成為全美創意寫作教學版圖中的又一源頭和重鎮。
▲ 愛荷華作家工作坊作品合集(來源:University of Iowa)
二戰後,創意寫作作為一項新興科目如雨後春筍一般在全美高校全面鋪開,它們中的大部分奉愛荷華和斯坦福為模板。到1975年,已有79間高校授予創意寫作學位,無學位的創意寫作課程和工作坊則不計其數。至2016年,據統計全美已有1808個創意寫作學位項目,其中包括244個MFA項目,164個MA項目和50個PhD項目。每年有近四千名學生獲得創意寫作碩士學位,他們是從超過兩萬名申請者中殺出的幸運兒。
寫作班對整個文學界的影響絕對不容小覷。一個顯而易見事實是:幾乎所有當代知名作家起步之初都曾或多或少參加過寫作班培訓,很多都擁有創意寫作學位。斯坦福大學教授馬克·麥克格爾在《項目紀元:戰後小說與創意寫作的興起》(The Program Era)一書中就斷言:「戰後美國文學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創意寫作項目的興起。」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創意寫作教學從理論到方法已自成體系。無論是高校的寫作學位項目還是營利或非營利寫作課程,無論是愛荷華模式還是斯坦福模式,都基本上遵循經年積累而成的教學體系。舉例而言,在授課形式上,它與以知識傳授為主的一般課程大相徑庭。一個普遍採用的上課方式是導師引領的學生作品互評,其背後的理論邏輯很清晰:好的作者必須先得是好的讀者和評論者。
▲ 來源:http://solutiontalk.co.uk
我們這裡談的高校或其他機構中的寫作項目和寫作班基本都針對的是「主流」文學或純文學。對於類型文學作者來說,創意寫作MFA項目通常都不是什麼友善的場所,在這裡你說自己寫科幻或奇幻是會遭到鄙視的。沒關係,有志於科幻奇幻的新作者完全可以找到大量專門的科幻寫作班資源。
為什麼要專門辦寫作班教科幻?
達蒙·奈特是美國科幻歷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在科幻創作——特別是短篇創作領域——成就不俗,更為重要的是,他為科幻文學的專業化過程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其中就包括長期投身科幻寫作教學事業。
1956年,他與同樣居住在賓州米爾福德的科幻作家詹姆斯·布利什和朱迪斯·梅里爾一起創辦了「米爾福德科幻作家會議」,歷史上的第一個科幻寫作班。「米爾福德會議」最早來看有點類似於我們熟悉的筆會,就是一批科幻作家湊在一起就未發表作品進行互評,並討論各種寫作問題。後來奈特引入一些寫作工作坊模式,在參與者方面特意做到了新老作者平衡,期望以「導師-學徒」(雖然身份並不會如此明示)的方式為新作者提供專業的訓練和培養。
▲ 達蒙·奈特(右一)的「作家會議」培養了一大批科幻作家(來源:http://alchetron.com)
奈特強大的號召力為米爾福德會議帶來了相當的成功,羅伯特·西爾弗伯格、哈蘭·埃里森、特里·卡爾、薩繆爾·德萊尼等都是會議的常客,年輕作者對會議趨之若鶩。據一些評論者的觀察,會議的參與者在科幻界內部組成了一個很有能量的小圈子,時人戲稱為「米爾福德黑手黨」。會議的成功也直接催生了1965年成立的「美國科幻作家協會」(SFWA),創辦者和首任主席正是奈特。
1972年,布利什和太太搬到英國居住,在那裡他們創辦了英國米爾福德科幻作家會議。大概是出於思鄉之情,他們特意將會議的舉辦地放在漢普郡的海上米爾福德村,直到1989年開始才換成英國其它地方。英國米爾福德會議至今仍在舉辦,每年一屆,不超過15位參與者。從1956年算起的話,米爾福德會議已有61年的歷史,是毫無疑問的最長壽的科幻寫作班。
同樣是1972年,美國的米爾福德會議正式宣告終結。主要原因是奈特找到了新的科幻寫作教學園地——號角工作坊。1968年,奈特與當時在賓州號角州立大學任教的Robin Scott Wilson一起創辦了號角工作坊(Clarion Workshop),專為培養新人科幻作者。工作坊曾一度搬到密歇根州立大學,2007年又搬至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
▲ 來源:Clarion Workshop
號角工作坊可以看作是高校MFA創意寫作項目的精編版本。在為期六周的封閉式訓練營里,18名學員在導師們的指導下接受密集的寫作培訓,創作和反覆打磨自己的短篇科幻小說。號角模式在科幻界獲得了極大的成功,成功到曾開設了兩間「分校」——位於西雅圖的「號角西部工作坊」(1971年創辦,延續至今)和位於澳洲的「號角南部工作坊」(2004年創辦,2011年宣布停辦)。
翻檢號角工作坊那星光熠熠的導師和學員名單,你會感慨它無愧於「科幻造星工廠」的美譽。隨便舉個例子。華裔科幻作家特德·姜是1989年畢業的號角學員,他在工作坊期間創作的處女作《巴比倫塔》甫一發表,就獲得雨果獎提名和星雲獎獎盃,從此就開啟了他科幻大獎收割之旅。特德·姜也受邀成為2012和2016兩年號角工作坊的導師。這算是一種回饋,一種傳承吧。
號角工作坊雖然地位崇高,但它也不乏競爭者。世界奇幻獎得主、知名編輯Jeanne Cavelos於1996年創辦了奧德賽工作坊(Odyssey Workshop)。奧德賽基本沿用號角的六周封閉密集訓練營模式,比較大的不同是Cavelos本人作為常設導師參與整個六周的教學,配以每周客座導師,保證了指導的延續性。2015年,Cavelos因為在奧德賽工作坊的傑出貢獻獲得了又一尊世界奇幻獎。其他知名的科幻寫作班比如岡恩科幻中心的工作坊系列(分別面向短篇作者、長篇作者、YA小說作者、回爐作者等)、面向青少年作者的「阿爾法工作坊」、為期一周的「可行天堂工作坊」等。
當然,不是所有作者都能脫產一到六個星期參加這些知名的工作坊。那他們還有兩個選擇,一是當地的寫作班,二是在線工作坊。有關當地的寫作班,推薦大家讀一讀北星老師的《跟南希·克雷斯學科幻》一文,這是他2005年參加羅切斯特當地的科幻寫作班的親身經歷。類似這樣的當地的小規模寫作班在美國幾乎遍地開花。
▲ 北星(後排左一)與南希·克雷斯(前排右一)
幾家有代表性的在線科幻寫作班包括:成立於1995年的「小怪物工作坊」(Critters Workshop)、成立於1998年的「其他世界工作坊」(Other Worlds Writers』 Workshop)和成立於2000年的「在線寫作坊」(OWW for SF/F/H)。它們的運作模式大同小異,都致力於提供一個成員間互評作品的機制和環境。對於還在起步階段的新作者而言,儘管在線工作坊缺少了成名導師的參與,但來自同行們認真的批評意見也是不無裨益的。
為啥要去寫作班,在家自學不行嗎?
當一位作者開始認真對待自己的寫作興趣時,參加寫作班是一個非常自然的選擇。首先,對初學者來說,參加寫作班最大的價值之一在於獲取嚴肅的有建設性的批評意見,不管它是來自於導師還是同儕。
作者們通常都有著敏感而脆弱的心靈。當自己的寶貝作品被導師和同學們反覆批評蹂躪、你還沒法辯解的時候(根據米爾福德規則,你只有在所有人批評結束後才能回應),你會是什麼反應?哈蘭·埃里森有個很棒的比喻——就像是幾千隻蜘蛛在你腦子奔走尋找藏身之地。用中文成語的話就是坐如針氈、無地自容。
▲ 來源:Odyssey Writing Workshops Charitable Trust
這樣受虐式的接受批評是寫作班的常態。心理不夠強大的學員還真挺不住,甚至有過學員當場崩潰的案例。但堅持下來的學員再回頭想一想那些拍過來的板磚,通常都能找到真知灼見,寫作水平也就在挨的這一磚磚中得到了提高。很多學員在參加完寫作班後認為自己的寫作上了新台階,這應該不全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導致的吧?
學員們常常提到的參加寫作班最大收穫之一是由此建立的戰友情誼。學員們經過一段時間的朝夕相處,特別是經歷過令人又愛又恨的激烈互評,彼此之間結下深厚的類似於戰友或兄弟會的情誼。當然也有更加極端的情況,比如彼此結仇(誰讓你總是拍我磚?)或者結親(愛你的文,也愛你的人)的案例。這樣的情誼聯結通常會一直持續下去,成為學員們一生的情感和人際關係財富。
在後來的一篇文章中,北星講述了他參加完寫作班後的故事。自寫作班結業後,他就加入了一個神秘的「D309小組」,這是南希以前的學生自發組織的小團體,兼有聯誼和研討的功能。他們輾轉於各組員家,組織作品討論、電影之夜等學術和社交活動,彼此的友誼從課堂延續到了今後的生活中。
都說寫作要靠天賦,這怎麼教?
自從寫作班這玩意兒出現後,一直就伴隨著這樣一個疑問:「寫作是可以教授的嗎?」這樣的質疑背後暗含一個相對傳統的邏輯:寫作能力更應該是一種天賦,而不僅僅是一項通過學習就可以獲得的技能。目前對這個問題的一般較為認可的回答是:寫作班不能把一個人變成作家,但只要他本人肯努力,寫作班可以幫助他在寫作方面更快地進步。聽上去是不是沒那麼神奇?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 寫作班可以讓一個人在寫作方面更快地進步。(插畫師:Kare Huang)
另一個針對寫作班常見的質疑是說它造就很多同質化的作者和作品,就好比曲奇模(cookie cutter)製作出的一模一樣的曲奇餅。比如我看到在一本書中,資深科幻編輯Barry Malzberg就稱70-80年代的號角寫作班的訓練是「危險的和誤入歧途的」,因為號角的導師們關注的只是某一種「無情節,高度晦澀,只注重主觀回應而不是客觀推斷」的科幻故事。當然,這樣的指責只是一家之言,我們姑妄聽之。
中國的科幻寫作班是怎樣的?
2009年復旦大學獲批成立國內第一個創意寫作專業(MFA)碩士學位點,是創意寫作在中國落地生成的標誌性事件。短短几年裡,已經有近百所高校紛紛開設創意寫作課程。這頗有點美國二戰後寫作班大爆發的感覺。然而,在學院里的創意寫作班裡,科幻這樣的類型文學通常處於鄙視鏈的底端。
除開《科幻世界》時不時舉辦的作家筆會,中國最早的科幻寫作班應該算是吳岩老師90年代初在北京師範大學開設的科幻文學課。在這門課上吳老師鼓勵學生創作小說,並提供自己的批評意見。從這門課走出的科幻作者前有星河、楊鵬,後有劉洋。
▲ 2017年未來局科幻寫作營北京場
我常常看到一些「科幻寫作無法教授」、「科幻作者無法用寫作班培養」這樣的質疑言論。但只要稍微回顧一下美國的科幻寫作班歷史我們就可以發現,這些都只不過已被證偽的陳詞濫調。希望通過上面這篇小文,讓所有的中國科幻人都堅定一個信念:只要我們找准辦法,科幻寫作是可以教授的,新作者的寫作水平是可以迅速提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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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scoop.it
責編:Raeka
作者:三豐,AI級中國科幻觀察者與資料控。幻譯居、新幻界、星空獎、坐標獎、年度書目等等這些已消失或不知名的品牌後面都有TA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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