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案 一
衙門開衙一日,案件便一日不會斷,臨安城幾十萬人口,尋釁鬥毆者一日不知多少起,雖說京畿刑獄只負責命案要案,但命案的發生也並不少,于洋常說李昶是天生的勞碌命,雖然戲謔的成分居多,但卻也是實情,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不平和爭鬥,而這兩者皆是導致命案發生的重要因素。
金使離開臨安十天後,京畿刑獄司再次接到了報案,長樂坊一家子人疑似在家被人殺死之後焚屍滅跡,案件最先呈報大理寺,由於是滅門案,刑部甚為重視,不敢懈怠,大理寺卿盧懷恩權衡之下提出匯同京畿刑獄司一同查處審理,故而大理寺的衙差便到刑獄司告知李昶,請求李昶和于洋一同到案發現場勘驗。
李昶得知後對衙差道:「一會兒還需你帶路,你且先在前堂喝茶稍候一會兒,我去喚了于洋,我們便馬上出發。」
衙差點頭應了一聲,便在前堂先行坐下,李昶則到後堂去喚尚在自己房中鼓搗藥物的于洋。
李昶喚了于洋,換好官袍後走到前堂,衙差匆忙咽下一口涼茶便站起身子道:「李大人於公子收拾妥當了?」
李昶點了點頭,衙差道:「那我們這便走吧。」
李昶「嗯」了一聲,三人一齊走出刑獄司大門,徑直朝長樂坊走去。
路上李昶邊走邊向那個衙差道:「將你所知曉的大致說一下。」
衙差道:「具體小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火是昨夜寅時左右被人發現的,隨即便有人吆喝救火,可失火的那家住的房子和鄰居家離的不是太近,而且井在院子里,可當時火已經燒到了大門,人進不去,況且他家蓋房子用的都是松木,火燒的又快又旺,所以等鄰家把火撲滅的時候已經燒了個差不多了,撲滅火的時候已經是卯時,等火場溫度降下來,人可以進去的時候天都擦亮了,那麼大的火,一個人都沒出來,由於長樂坊離大理寺近,所以就有人直接到大理寺報了官,盧大人到了現場,著小人們將裡邊的屍體抬了出來,盧大人查驗了其中一具,和隨行的師爺商量了一番,說很有可能是殺人毀屍,盧大人呈報了刑部,便派小人來請李大人前去一同查看。」
李昶點了點頭,心中念頭微閃,盧懷恩曾和自己一同查過案,驗屍破案手段並不差,他說是疑似被殺,那麼幾乎就已經可以肯定是被人所殺,只不過他性子謹慎才用了疑似這個說法。
長樂坊離大理寺很近,大理寺衙差一路帶著李昶和于洋走著,一刻鐘之後便趕到了長樂坊,李昶觸目望去,見一大片院子幾乎都燒成了廢墟,燒焦東西的氣味依舊濃重,盧懷恩身穿緋紅官袍,正站在廢墟旁邊指揮衙差們清理現場,帶著李昶前來的那個衙差小跑到盧懷恩跟前,躬身輕言了一句,盧懷恩便轉過了身子。
看了李昶一眼道:「叨擾李大人了,原本是大理寺的案子,現在倒讓你趕過來協助勘查。」
李昶擺了擺手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既然是發生在臨安的刑名之事,刑獄司自然責無旁貸,客套的話你我之間便無需多言了,你可是從屍體之上查驗出了什麼端倪?」
盧懷恩看了一眼李昶身後的于洋道:「於公子在此,我便不班門弄斧了,我查看了其中一具焦屍,發現他死的位置就在床榻之上,身上甚至還有被褥燒焦後殘存的痕迹,活人即便睡的再死,也不可能在被灼燒的情況下仍舊安卧榻上紋絲不動,讓被活活燒死,除非他事先失去了知覺或者被殺,可此時是夏季,屋中無需燒炭火,人中煤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心中起了疑惑,後來我又查看了另幾具屍體,發現死的地方都在自己屋中,這顯然不合乎常理,滿院的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在起火之時逃到屋外,這就說明這起火不是意外,極有可能是謀殺。」
李昶聽罷,抿了抿嘴角,盧懷恩所說半點不假,巧合這種事情在案件中很常見,但好幾個巧合遇到一起,那就一定是有人蓄意為之,掃了一眼燒毀的廢園道:「這麼說來大理寺還未曾驗屍。」
盧懷恩道:「還沒來得及,何況有於公子在,也不急於一時。」
于洋摸了摸鼻子,盧懷恩這麼捧他讓他有些不太舒服。
李昶對此倒是面無表情,他一旦查開案子就嚴肅的厲害,動了動嘴巴道:「這家是做什麼的,平素與什麼來往,為人如何想必盧大人應該打聽過了吧。」
盧懷恩點了點頭,隨即朝圍觀熱鬧的人群處招了招手,一個衙差便帶過了一個身著錦袍的富態中年男子,轉過頭對於洋道:「死了這家男主人是一個富商,名叫林建望,這個傢伙是他名下店鋪的大掌柜,對他的事情知曉不少。」
隨即又扭過頭對那個錦袍男子道:「這位是京畿刑獄司的李大人,他問你什麼你就如實回答什麼,不要撒謊,否則便治你個妨礙公務之罪。」
錦袍男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喉結動了動,吞了口口水怯聲道:「小人不敢。」
李昶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林家的大掌柜?」
錦袍男子躬身道:「正是小人,小人張金見過李大人。」
李昶道:「你為林氏打理店鋪多少年了。」
張金越發拘謹道:「算上今年已經第十個年頭了。」
李昶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錦袍道:「你一個店面掌柜都身著上好蜀錦,可見林家商鋪的生意自然是好的很了。」
張金額頭汗水越發多了,盧懷恩在一旁道笑:「李大人所言不錯,這林家可是巨富之家,光臨安城中上好的絲綢店便有三家,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你面前這位在臨安城商界也是數得上的人物,一說林家張大掌柜,沒人不知啊。」
李昶聽罷再次看向張金道:「倒是本官有眼不識泰山了。」
張金擦擦額頭越來越多的汗水道:「小人一介商賈,滿身銅臭,大人折煞小人了。」
于洋在一旁撇了撇嘴,所謂士農工商,商排在最後,可見商人的地位不受重視,大宋即便是鉅賈地位依舊不如一位士子,士子輕視商人是為常態。
李昶見他越發拘謹,輕輕搖頭道:「本官問話是為了解事情,並非審問與你,你只需如實回答便是,若然你沒有犯罪便無需如此膽戰心驚,沒有證據任何人都不能將你怎樣,何須這幅樣子。」
張金道還未開口,盧懷恩一臉憋不住的笑道:「他是被嚇得,林府被燒,他怕我懷疑他,剛才我問話的時候比這都害怕的厲害,伏在地上賭咒發誓自己對此毫不知情。」
李昶聽罷心中也不由暗笑,由於宋律不允許除刑名官員以外的人看,所以百姓根本不知律法之上寫著什麼,除了最基本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其他具體的刑罰條律一概不知,人對於未知的事務總是充滿,畏懼,再加上他是商賈,歷來是官員樂意懲處的對象,所以生怕被盧懷恩和自己押回大獄,羅織罪名屈打成招,這是老百姓最尋常的心態,大獄便是最黑暗的地方,堪比閻羅殿。
李昶有心向他解釋,卻又想到解釋了也是枉然,他不會信的,於是直接開口問道:「林家近期可與人有過大的紛爭?」
張金翻了翻眼睛想了一會兒緩緩搖頭道:「沒有。」
「那林家可否有什麼宿仇?或者是和誰家有什麼大的利益紛爭」
張金面露為難道:「李大人,商場好比戰場,林家能有這麼大家產,不知擠垮了多少同行,所以這仇人自然是不少的,可這要人命的事情,沒有根據小人哪敢胡說八道。」
李昶搖了搖頭,這個張金身上的商人本性太重了,趨利避害到了極點,當下問也問不出個什麼,當即揮了揮手手,示意他先下去。
轉過頭看了一眼圍觀的人群走了過去,看到一個長相老實的老丈,抱了抱拳道:「這位老丈,你可認識死去的這家人家?」
那老丈躬了躬身點點頭道:「認識,林記綢緞莊的東家,長樂坊誰不認識。」
李昶笑了笑道:「不知這家人品性如何?平素與什麼人來往?」
老丈道:「我們雖然都住在長樂坊,但林家時常與官員來往,不是我們能高攀的起的,所以老朽並不是太清楚他家人品,不過適才被官老爺您帶過去問話的那個張金,倒是整日趾高氣昂,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主。」
李昶點頭謝過老丈又問道:「最近老丈可曾見過什麼可疑的人經常到林家附近。」
老丈搖頭道:「長樂坊住的多是些商賈,街上乞丐不斷,小販不斷,人雜的很,事情發生前沒人會特意看誰可不可疑。」
李昶心道確是如此,看樣子只能先查看一下現場再行問詢了,轉身走向于洋和盧懷恩道:「盧大人,屍體是在此處還是已經運回了大理寺?」
盧懷恩道:「還沒來得及運回去,而且被燒焦了,即便是夏天也腐爛的很慢,所以就近在那邊搭了個涼棚,總共六具屍體,全部在裡邊。」
李昶面露疑惑道:「六具?」
從現場來看,這間院子不小,而且無論林家又是巨富之家,連同家人在內,怎麼也不該只有六具屍體。
盧懷恩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開口道:「這不明日乞巧節么,所有僕役休沐,林府除了實在離不開的僕役,其他的都回家去了,沾了乞巧節的光,要不只怕還得多死幾人。」
于洋在一旁道:「怕不是歹人趁著乞巧節府中人少,這才行兇作案吧。」
盧懷恩點點頭道:「也不是不可能。」
李昶道:「既然屍體都在,那麼便先去查驗一下屍體,看看人是怎麼死的,線索太少了。」
隨即三人一同朝停放屍體的涼棚走去。
事急從權,涼棚就在不遠處,只用了幾根木頭和幾張白布,想到林家腰纏萬貫,生前住著豪奢的房屋,李昶心中不禁一陣唏噓,怕是沒人想到如此豪奢的人家死後會躺在這樣簡陋的靈堂。
屍體被大火焚燒過,氣味十分濃烈,距離涼棚還要一截距離李昶便已經聞到了灼燒屍體的氣味,很嗆鼻,于洋從驗屍的箱子中取出口罩給了盧懷恩和李昶一個,帶好口罩後,三人揭開涼棚前的白布,走了進去。
屍體依次停放在涼棚內,皆以白布覆蓋,李昶放眼望去,白布上都不同程度的被油脂浸透的污斑,這是屍體身上的脂肪被大火焚燒後溢出體表導致的,換句話說這六個人都被烤熟了。
李昶皺了皺眉頭,于洋走到第一具屍體前,解開了蓋著的白布,露出了覆蓋著的屍體,屍體已經被徹底燒焦碳化,面目全非,油脂從碳化的屍身上滲出,被透過白賬的陽光照後反著光。
于洋戴上了棉布手套,掃了一眼屍體,聲音從戴著口罩的嘴裡發出來,悶悶的,「身長六尺三,腰闊肩寬,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屍體。」
隨即捏開了屍體的嘴巴,屍體面部已經碳化的厲害,被于洋強行捏開嘴巴,半是燒焦完全碳化的皮肉崩裂的聲音,半是尚未全部碳化的皮肉和著油脂的聲音,宛如撕裂一隻半焦的烤鴨,只不過而今面前的是一具人的屍體,聽起來難免滲人。
于洋捏開其嘴巴後,俯下身仔細看了看屍體的嘴巴裡邊,而後又用竹鑷子探進屍體的喉部,取出竹鑷之後,只見竹鑷之上有不明的分泌物,于洋看了看道:「盧大人猜的沒錯,確實是謀殺無疑。」
盧懷恩面露好奇道:「何以見得?」
于洋將竹鑷拿起來道:「活人需要呼吸,而起了大火難免會有煙灰等物,起火之時人呼吸困難,必然張嘴大口呼吸,那些煙灰便會進入人的口中和喉部,是以若是人被活活燒死,口鼻喉中必有異物殘存,更有甚者,由於火場溫度過高,吸入灼熱的空氣會燒傷喉部,進而使得屍體上顎產生白色的灼傷痕迹,而這具屍體口鼻喉皆無異物,上顎也無燒傷痕迹,可見在起火之前就停止了呼吸,所以必是被殺無疑。」
盧懷恩聽罷點了點頭,他本已根據屍體所在位置猜測係為殺人焚屍,如今查驗之後更是確定了他心中所想。
李昶道:「于洋你繼續查驗,看看能不能查出他的死因,我和盧大人去看一下現場。」
于洋點了點頭伏身繼續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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