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晴娘

我曾經問過我爸，當初你是怎麼追上我媽的。

我媽是一等一的美人，氣質佳，家境也好，據小姨說當年追我媽的人可以站滿一條街。反觀我爸爸，相貌平平，家境一般，在工廠里當了十幾年的技術員，平時沉默寡言的他，是如何從一條街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獲得我媽青睞的，簡直是世紀謎題。

當然根據我媽的形容，那是因為當時瞎了眼，才會看上我爸的。但根據我的觀察，我媽看我爸的眼神里，還是隱約能讀出一點點崇拜的味道的。

我很不解，這樣廢材的老爸，有哪一點好。

一、

直到十七歲那年，我爸才將秘密告訴我。

我當時正陷入戀愛的苦惱。我有一個暗戀的女生，但是她身邊優秀的男孩子太多，我總也鼓不起勇氣跟她告白。

在一個悶熱的午後，我爸正在客廳獨自看報。我看準時機，沏了一壺他最喜歡的龍井，放到他面前。

父子連心，有些話不必多說，他連飲三杯龍井茶後，起身去了地下室，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精緻的漆木盒子。

我爸把木盒很莊重的遞給我，說：「拿去吧，這是當年你爺爺傳給我的，現在我把它傳給你。「

我正要打開，他制止了我，說：「裡面的東西只能你一個人的時候看，自己揣摩體會，不能問別人。記住，心誠則靈。」

我回到卧室之後，小心翼翼的把漆木盒子打開，只見裡面放著一隻用紅紙剪成的掃晴娘。掃晴娘頭上戴著花，手裡拿著一隻掃帚，五官是小孩子的模樣，似乎在對著我微笑。

這東西不是祈求天晴用的嗎，對戀愛有什麼用啊，我不由得大失所望。

但是有總比沒有好，記得掃晴娘是要掛在屋檐下面的。我便找了一根細繩，把掃晴娘掛在了陽台上。整整一天過去，我並沒有發現自己有發生什麼變化。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掃晴娘居然落在地上，細繩莫名其妙的斷掉了。

我隨手把掃晴娘放進了書包里。

中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怪事。我走出家門口的時候，覺得天氣實在太熱了，於是默默想要是有風就好了。

我就這麼一想，居然真的起風了。

二、

她是那種小家碧玉的感覺。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笑起來眼睛會眯起來，很可愛。

她在人群中並不矚目，但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被她吸引了。總是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她，每看一眼，就會覺得多一份甜蜜。我很害怕她突然回過頭來，發覺我注視的目光，但又期待她回過頭看著別的東西，這樣我就可以好好看看她了。

我很想就那樣走上前去，和她說說話兒，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以及合適的時機。

她的身邊總是有女同學陪伴，根據我的觀察，她偶爾會在熟悉的朋友面前流露出嬌氣的一面，而朋友們總是以寵溺的表情看著她。和其他同學相處的時候，她總是表現很得體，很有禮貌，是不是因為家教很好的原因呢。

我對她充滿了好奇心，期待能有機會，可以加深彼此的認識。所以每當她走的比較晚，而教室的人剩的不多的時候，我就會祈禱老天下一場大雨。我多準備了一把雨傘在書桌里，我時常想像她看著窗外大雨的無助表情，而這時我恰好多出一把傘。借傘和還傘，多麼好的兩次接觸機會啊！

但是很遺憾，我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我的掃晴娘，似乎只有在祈禱天晴時才會靈驗。

據說每個人喜歡的天氣，都是和自己的性格一致的。除了像我這樣個性陰鬱的人，很少人會喜歡陰天吧，她也不例外。

在低氣壓的天氣里，她很少流露出明朗的表情，總是低著頭默默想著心事，令人想起囚籠里發出悲鳴聲的小鳥。

我向掃晴娘祈禱，掃晴娘，掃晴娘，讓天變晴吧。

大部分時候，掃晴娘還是很靠得住的，陰鬱的天氣轉瞬就變得晴朗。

被囚禁的小鳥重獲自由，我也變得開心起來。

三、

一個悶熱的下午，無風，我們在教室里上自習。

我在做數學運算的空檔，發現她像一隻公園裡的企鵝一樣，因為不習慣陸地的炎熱，懶洋洋的趴在課桌上。

我默默的念道，風來。

果然，一陣涼爽的風，吹進了教室里。

懶洋洋的企鵝像是回到了南極洲，又重新振奮起了精神。

晚自習的休息時間，我到走廊上乘涼，手枕著走廊上的欄杆，看著天空發獃。

「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身邊居然傳來她的聲音。我驚訝的轉過頭，發現原來她站在不遠處，和身邊的朋友一起看月亮。

月亮不僅很美，上面還住著可愛的兔子先生呢。我頓時想起了無數個關於兔子先生的冷笑話，只是很遺憾此刻沒有別的男同學在身邊，我總不能自言自語吧。

正當我感到可惜的時候，天空飄過幾朵烏雲，遮擋住了月亮，天空頓時變得陰暗起來。

我用雙手比划了一個撥開烏雲的動作。過了一會兒，雲朵居然真的飄走了，月亮又重新出現了。

我一回頭，和她視線相對。

她笑了，莫非看到了我剛才中二的動作嗎？

魔術師應該維持他的神秘感。我轉身回到了教室，沒有回頭。

瞬間我又後悔了。因為這是暑假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了，意味著整整一個暑假不能見到她了。

回想起來，這個學期我們只說過兩句話。

「早啊」還有「你好」。

四、

暑假的一天，我在家收拾屋子，突然翻出一個舊牛皮本。隨手翻開來看，發現是我媽的一個日記本，記錄的是我出生之後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個日記本在我抽屜放了很長時間了，但我羞於回顧自己光屁股階段的光輝事迹，所以之前都沒有認真看過。

有一段是這麼寫的：

兒子，一轉眼，你就滿周歲了。

你今天惹隔壁的桃子妹妹哭了，表現的很不好。

你長大後，也會戀愛，也會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你要像你爸一樣，把最心愛的玩具送給她，為她遮風擋雨，讓她有安全感。

你爸臉上總是帶著爽朗的笑容，不管遇到再糟糕的天氣，一想到他的臉，心情就會瞬間變得好起來。

你要快快長大，成為像你爸一樣出色的大人哦。

看完這段話，我的心情很複雜。很抱歉辜負了我媽的期待，雖然我還沒有長大成大人，但是我成為了一個陰鬱的人。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喜歡下雨天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發獃。

為什麼要把掃晴娘給我呢？明明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凝視著掃晴娘的臉，想起了她微笑的樣子。一想到她平日里愉悅的表情和聲音，就立刻驅散了我內心的陰霾。

我向掃晴娘祈禱，掃晴娘，掃晴娘，讓我再見到她吧。

我們上學的小城雖小，要偶遇一個想見的人卻很難。

我有時候在大街上閑逛，走過糖果店、蛋糕屋和漫畫書屋，卻總也看不到她的蹤影。後來才知道，她參加了一個補習班，早出晚歸，基本上是不可能在大街上遇到的。

但是偏偏那一天的早上，下了一場大雨。為了躲雨，我們在舊書店的門前狹路相逢的偶遇了。

雨總也不停，我們聊了很久，直到有點尷尬的沉默。

她說：「要是天晴就好了，街角那家咖啡屋有美味的鬆餅。」

我確認了一下，掃晴娘就在胸口的口袋裡，於是問道：「你想看一場魔術表演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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