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我受冷風吹，敢問蒼天放過誰

02-05

這是何心秋的第七十七篇紅樓文。

首先聲明，此文絕不是為賈瑞或者任何心懷不軌者洗地。同時需要提醒，閱讀此文時，搭配林憶蓮的《為你我受冷風吹》，效果更佳。

紅樓夢書至第七十七回，觀者如我心裡愈發悲涼起來。

一個是因為書中不少重要人物如晴雯、司棋、芳官等人之前的伏筆開始展現，死的死、驅的驅、遁的遁，大觀園和賈府也都行將就木。

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還有三回，就再也不能見曹公的原筆。

所以這幾回心秋估摸著多寫幾篇，八十回一過，以後再寫紅樓文，恐怕就不再詳盡了。

其實，從一開始，有新生就必有滅亡，有繁華就必有衰敗，有情起就必有緣盡，有因就必有果，這樣的輪迴和宿命感就是曹公下筆的主旨，也是紅樓夢這部人間至書關於殘缺美的最好註腳。

同時，作為那個時代的思想和文字翹楚，曹公的血脈里深植「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樣的屬性，並不應該被人詬病，那是那個時代的局限性，也是那個時代里人們對未知的敬畏，更是那個時代的信仰。

恰恰與之相對應的是時下，信仰的缺失是源於人們對「人定勝天」的過於自信，在這個時代里，我們丟掉了敬畏感，供奉起了利益法則。

然而，並不是只有「無知」者才「無畏」。

事實是，最「無畏」的人往往是那些掌握最大利益的人。

這一點，在王熙鳳身上有基本反應。

這要從「自慰小能手」賈瑞的不會撩妹說起。

第十一回原文：

鳳姐兒正自看園中的景緻，一步步行來讚賞。猛然從假山石後走過一個人來，向前對鳳姐兒說道：「請嫂子安。」鳳姐兒猛然見了，將身子望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賈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不是我是誰！"鳳姐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不想到是大爺到這裡來。」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個清凈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也從這裡來。這不是有緣么？"一面說著，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

鳳姐兒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裡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閑了咱們再說話兒罷。」賈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裡去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鳳姐兒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賈瑞聽了這話，再不想到今日得這個奇遇，那神情光景亦發不堪難看了。鳳姐兒說道：「你快入席去罷，仔細他們拿住罰你酒。」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一面走著，一面回過頭來看．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步放遲了些兒，見他去遠了，心裡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裡有這樣禽獸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裡，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眾所周知，所謂的乍見之歡對顏值和身份要求很高。

賈瑞你一個賈府旁系猥瑣男，一上來就跟鳳姐講緣分，真把自己當成潘安再世，寶玉第二嗎？

更何況你還赤裸裸的「視奸」，鳳姐不整你整誰？

要知道鳳姐雖然不像黛玉和寶釵那樣，有一身的藝術細菌，但根據「缺啥補啥」的原則，往往這種人骨子裡更喜歡「婉約唯美」而不是「簡單粗暴」。

如果，賈瑞你學一下至尊寶：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睡不著，原來熙鳳嫂子你也睡不著。。。」

說不定鳳姐就。。。

最後不會把你整死。

好吧，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鳳姐都是不可能喜歡上賈瑞的。

「你隨便蹦躂，喜歡上你算我輸！」

鳳姐表面上曲意奉承，實際上心裡已經判了賈瑞死刑。

她是真的想賈瑞死。

先是引誘賈瑞夜間至西邊穿堂兒談人生聊理想。

鳳姐當然不會來，賈瑞自然不出意外的吹了一夜冷風。

如果說「為你我受冷風吹」是對賈瑞「深情」的最好詮釋。

那麼這一次「仍不死心」就是對賈瑞「其人必死」的提前預告。

賈瑞從一開始就相信自己已經上手，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是「予你蜜糖、墜你深淵」。

更何況第二次又進了一步。

原文：

此時賈瑞前心猶是未改，再想不到是鳳姐捉弄他。過後兩日，得了空，便仍來找鳳姐。鳳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賈瑞急的賭身發誓。鳳姐因見他自投羅網，少不得再尋別計令他知改，故又約他道：「今日晚上，你別在那裡了。你在我這房後小過道子里那間空屋裡等我，可別冒撞了。」賈瑞道：「果真？"鳳姐道：「誰可哄你，你不信就別來。」賈瑞道：「來，來，來。死也要來！"鳳姐道：「這會子你先去罷。」賈瑞料定晚間必妥，此時先去了。鳳姐在這裡便點兵派將，設下圈套。

鳳姐約的是晚間再到她房後過道，賈瑞沒有回頭的自覺，以為是離到手更近了一步，其實只是離死亡更進了一步。

這一次他被人扣了一盆屎尿，勒索了五十兩銀子。

可是，儘管先後兩次被整得不成人形，他依舊不相信鳳姐是在騙他，也不知他是對自己的盲目自信還是對鳳姐的過度信任。

但至少看得出一點：他是期盼「美好」的。

賈瑞之死既是「自殺」也是「他殺」。（更多細節詳見心秋前文《叫你死鬼，你敢應嗎？》）

原文：

自此滿心想鳳姐，只不敢往榮府去了。賈蓉兩個又常常的來索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難禁，更又添了債務，日間工課又緊，他二十來歲人，尚未娶親，邇來想著鳳姐，未免有那指頭告了消乏等事，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夾攻，不覺就得了一病：心內發膨脹，口中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黑夜作燒，白晝常倦，下溺連精，嗽痰帶血。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指頭告了消乏」

這絕對是心秋見過關於自慰最文藝的說法。

賈瑞的「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候就自慰」，無疑也是情痴界的翹楚。

但是，於此，需要警告世人，特別是男人，適度就好，切莫過量。

賈瑞被嫌死得不夠快，跛足道人及時送來超大號飛機杯——風月寶鑒。

這面鏡子是個好東西，深諳辯證之法。

它的正面是骷髏，背面是紅粉。寓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紅顏終究也不過白骨一堆。

賈瑞如何能懂得這個道理？他只看得見眼前的歡快和身體的渴望。

他完全不顧道人的警告，專看背面，裡面全是鳳姐在搔首弄姿，手中指尖恐怕更是勤快，最終精盡人亡。

一開始到最後，賈瑞確實有取死之道。

但是，

賈瑞該不該整？

該。

賈瑞該不該死？

未必。

同名歌曲不是還有一句歌詞嗎：

若是愛已不可為，你明白說吧無所謂，不必給我安慰，何必怕我傷悲。。。

很明顯，鳳姐不是怕賈瑞傷悲，在給他安慰，她是一開始知道賈瑞對她有了邪心，就準備讓他去死。

有句古話是：

百行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

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間無完人。

可鳳姐沒有這些考慮，更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她敬畏，她信奉的是「我要誰死，誰就不得不死」和「成王敗寇」的勝利法則，所以她才不直接喝退賈瑞，而是手段盡出設計折磨賈瑞。

到最後，她也不給任何機會，在賈瑞病重他的爺爺賈代儒來榮府求人蔘救命之時，故意不給，只是隨便打發了一點人蔘須末，賈瑞得不到及時救治，這相當於直接致賈瑞於死地。

原文：

代儒也著了忙，各處請醫療治，皆不見效。因後來吃"獨參湯"，代儒如何有這力量，只得往榮府來尋。王夫人命鳳姐秤二兩給他，鳳姐回說：「前兒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葯，那整的太太又說留著送楊提督的太太配藥，偏生昨兒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們這邊沒了，你打發個人往你婆婆那邊問問，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尋些來，湊著給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處。」鳳姐聽了，也不遣人去尋，只得將些渣末泡須湊了幾錢，命人送去，只說：「太太送來的，再也沒了。」然後回王夫人，只說：「都尋了來，共湊了有二兩送去。」

而這樣的因果，曹公怎麼會放過？

直到第七十七回：

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鳳姐病已比先減了，雖未大愈，可以出入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診脈服藥，又開了丸藥方子來配調經養榮丸。因用上等人蔘二兩，王夫人取時，翻尋了半日，只向小匣內尋了幾枝簪挺粗細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須末出來。王夫人焦躁道：「用不著偏有，但用著了，再找不著。成日家我說叫你們查一查，都歸攏在一處．你們白不聽，就隨手混撂。你們不知他的好處，用起來得多少換買來還不中使呢。」彩雲道：「想是沒了，就只有這個。上次那邊的太太來尋了些去，太太都給過去了。」王夫人道：「沒有的話，你再細找找。」彩雲只得又去找，拿了幾包藥材來說：「我們不認得這個，請太太自看。除這個再沒有了。」王夫人打開看時，也都忘了，不知都是什麼葯，並沒有一枝人蔘．因一面遣人去問鳳姐有無，鳳姐來說：「也只有些參膏蘆須。雖有幾枝，也不是上好的，每日還要煎藥里用呢。」

此前鳳姐只給人蔘須末二錢救命，如今她治病時也只得人蔘須末幾枝。

天道輪迴猶如一張看不見的手，賈瑞用它自慰，鳳姐也用它自殺。

雖然這次只能算是小因果，鳳姐因為薛寶釵送的人蔘最終沒有一次就亡，但肯定也是埋下了不久之後鳳姐身死的伏筆。

加之害死金哥和守備之子，逼死尤二，遣人殺張華未遂等等，鳳姐手上直接和間接的人命不少，都註定了她最終慘死的結局。

最後，心秋想說：

雖然在這個時代里，我們看盡了恩將仇報、善行卻得惡果、惡為卻能善終等等諸多怪現象，但心存善意，心懷敬畏，對任何生命都持有一份尊敬，這絕對不應該成為一個時代的諷刺。

此文為何心秋原創，授權知乎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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