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與新生(負文明之一)

問題:如何以「外星人決定處死最後一個地球人」為開頭寫一個故事?

最後一個地球人坐在沙發上,平靜的向外星人講述人類是怎麼一步步因為不願生育而走向自我滅絕的。

聽著他的講述,外星人們漸漸下了決心——他們要殺死他。 而死亡,也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早就想死了,可最後的政府力量——無法消滅的醫護機器人卻總是會把他搶救回來,延續人類最後的香火。為此他不得不向宇宙發出廣播,然後花費數個世紀等來了第一批外星人。 他想,只有藉助他們的力量,才可以終結自己的生命,從而徹底消滅人類那刻在dna里的不斷自我毀滅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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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事後外星人根據他的講述總結出來的地球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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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進入現代文明後,隨著物質財富的豐富,人們漸漸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受教育水平越高、社會福利越好、生活越安逸,人卻越來越不願意生育。

各國政府苦苦研究了幾十年,卻仍然沒有對策。起先,他們以為這是日本、義大利、俄羅斯等少數國家的特殊情況。這些國家在進入21世紀後經濟陷入長期停滯,然而弔詭的是,政府越是鼓勵生育,人們越願意選擇丁克,甚至孤獨終生。即使明知老去的時候沒人陪伴,自己將會在孤獨中死去,也毫不後悔。

在21世紀20年代,日本各界譴責丁克家庭的輿論沸騰到了頂點,一些熱血的中學生在極端言論的煽動下組成了非法組織,暗殺那些活的長、沒有子女、早早退休吃福利的老人,他們斥之為大和民族的福利蛀蟲。他們潛入老人們的家中把財物洗劫一空,然後獰笑著把連呼救也虛弱無力的老人綁在十字架上,然後放火焚燒,離去之前不忘在牆上留下他們的口號「不負責任者沒有生存權」…………可當這些中學生長大後,由於工作的壓力、高昂的婚嫁開支、痛苦的生產和繁瑣的撫育,他們卻又選擇做了新的丁克族,拒絕承擔生育的責任。

不願生育的浪潮在各國蔓延開來,當後進國家成長為發達國家,就會開始走向老齡化。中國,甚至印度、南美、非洲。從白種人到黃種人和棕色人種,甚至最後連黑人都拒絕生育。 各國政府經過反思,排除了在福利制度上的進一步努力,因為生育補貼、丁克徵稅等手段早已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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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決定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就是政府代為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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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們把受精卵在器皿中培育成功後,植入一個注滿羊水的大塑料袋中。在那裡等待著受精卵的,是用克隆技術在母豬身上標準化生產的胎盤。胎盤通過人工臍帶,從外部循環裝置獲取氧氣和營養。 當胎兒長到九個月後,保育人員劃開塑料袋,割斷人工臍帶,隨著一聲拍擊,一個人工新生嬰兒就會誕生在人間。 各國政府精心設計了各種配對機制,保證新生人口的多樣性,並且更重要的是,保證新生兒數量高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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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這種方式很完美,政府撫養的新人類茁壯成長,世界經濟也得到刺激,市場看到希望,股市一路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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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的徵兆是一個記者在幼兒園拍的紀錄片中出現的。他們和其他自然生育的小孩玩在一起,老師和義工們也給他們足夠多的愛(這些義工是從孤兒院借調過來的)。只不過,記者敏銳的捕捉到一個鏡頭——在一個深夜裡,臨床的幾個新人類小孩擠到了同一張床上,他們互相擁抱在一起,喃喃的互相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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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是什麼?」……「家是什麼?」……小孩們在漆黑的夜裡互相交談,他們回憶著白天放學時其他小朋友撲進父母懷抱時的景象,那些陽光下的歡笑和擁抱讓他們迷惑,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種毫無保留的感情是從哪裡來。記者覺得他們永遠也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給了流淚擁抱著的小孩一個長長的特寫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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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眾普遍不覺得這是個嚴重的問題,他們已經默認這些新人類小孩是公有制的財產,用稅金購買的抵抗經濟蕭條的靈藥。他們早已經計劃好了,再也沒有必要像他們祖父輩一樣給自己的後代留下家產,更沒必要為不上進的子女操心——他們在退休後的唯一責任就是讓自己過得更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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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小孩成長的那十幾年裡,幾乎沒有新的自然生育的小孩出生。女人們樂得不需要承受的生育的風險和痛苦,男人們樂得不需要為哺乳期的孕婦和要經過十幾年才長大的小孩承擔責任。舊人類們理所當然的把養老福利一再提高,再也沒有落魄到街頭死去的孤獨老人,一個個新建的公園裡點綴著嶄新的養老院,林間的漫步道上到處都是互相攙扶的白髮老頭和老太太,他們臉上卻不見了對未來的焦慮,因為他們覺得新的一代總會扛起養老的重擔——如果老齡化還是嚴重,那就多製造一批新人類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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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類們逐漸長大,他們完成了學業進入到社會,並在工作中很快佔據越來越重要的崗位。這時候,他們開始表現出對舊人類越來越強烈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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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新人類的書友會中,一個年輕作家第一次大聲的宣稱:既然人類已經以絕對的理性和經濟因素決定生育,那麼,就同樣應當以經濟性決定死亡。很顯然,老人沒有未來,他們從根本上來說就不經濟。

這位作家沒有進一步詮釋具體的主張,但是他的聲明足以引起軒然大波。

儘管老去的舊人類們頑固的把持著權力機關,他們用資本和暴力在內的各種手段狙擊新人類們的反叛,儘管新人類們被沉重的工作壓力、通貨膨脹和支撐養老體系的稅負壓得喘不過氣來,這一天還是很快到來了。從東京到紐約,從北京到柏林,新人類們走上街頭,抗議政府用通脹和稅負把舊人類的養老責任轉嫁到自己身上。有些國家假惺惺的試圖用公開談判試圖調和矛盾,但更多的國家直接就爆發了內戰——很顯然,所有年輕的新人類士兵都在第一時間嘩變了,他們把年長的將領投入監獄。

在少數國家出現了人道主義災難,新人類們舉著ak唱著歌,把一群腿腳不便的老人趕下挖好的深坑,在坑底早有一些老人因為不堪忍受挖掘工作心臟病發倒在那裡了。

一個老人流著老淚痛心疾首「畢竟是我們把你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啊,你們怎麼忍心?」而年輕的新人類們回答他的是一陣哄堂大笑,和一根套上他脖子的絞索。在踢掉老人腳下的凳子之前,一個小男孩衝出來朝他怒吼:「你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奴隸階層而已!」

在大多數文明國家沒有發生暴力衝突,與那些血腥屠戮的行為相比,那裡發生的事更為壓抑。政府宣布,切斷所有養老院的補貼。大多數老人們早就在頭幾年把自己的資產揮霍一空,於是只能搬離收費高昂的民營養老院。

其中最後一批生育了子女的老人,兒女們此時卻對他們卻避而不見,因為新政策宣布養老並不是子女的義務——這些子女雖然從道義上有點說不過去,但他們大多更願意接受父母於子女無恩的新觀念。

更普遍的情況是,丁克老人們要麼艱難的重新回到社會參加工作,要麼不為人知的死去。新人類的小店主、小老闆們,毫不留情的按照用人標準要求老人完成工作,甚至更為嚴厲。在他們眼中,這些老人逃避責任已經太久了,必須要吃些苦頭。那些失去工作能力的老人們,在爆滿的救助站里搶不上看不到幾粒米的粥,經常會在冬夜裡餓死。當然了,被新人類掌控的電視里是不會出現這些畫面的。

冬天深夜,人們躺在溫暖的床上,城市白天喧鬧著的車輛、工廠、市場都已停止運行。在寂靜的夜裡,伴隨著野貓一陣陣怪異的叫聲,還有遠遠近近,忽大忽小,連綿不絕的老人們的哀嚎和咳嗽。雪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雪水滲入到街頭老人們的破被子里,讓他們更大聲的叫喚起來。可是新人類們只是在床上躺著,有些人不忍心的拉上了床簾,或是跑到隔音效果更好的裡間去睡。但更多新人類們心滿意足的聽著這些越來越大的慘叫,過了很久又越來越小的呻吟。在後半夜,也許是厚重的雪幕吸收掉了聲音,這些呻吟終於慢慢聽不到了,新人類們才在床上滿意的睡去。在他們夢中,外面不時傳來流浪野狗們撕咬、搶食的聲音。

在這些文明國家,還是會有一些非主流的聲音質疑老人畸高的死亡率,但是,一個無比有力的新現象出現了——那就是所有國家的經濟都一下子騰飛起來了。沒有老年既得利益階層的阻撓,沒有層層疊疊的官僚組織,年輕人像是來到了新世界,他們每天一早起來就有無窮的能量投入到工作中去,不再受到既有觀念的阻礙,他們第一次覺得每一件事情都是為自己而做,或是為一個有希望的新階層而做。他們不再服務於一個僵死的老年階層,一想起這個事實,他們就充滿幹勁。而他們實際上只需要每天朝九晚五的干八個小時,每年能夠享受一個月的年假,因為所有國家都甩掉了老人這個經濟上的累贅。

在這個長達幾十年的經濟增長黃金歲月,有一個悖論,卻像一個陰影一樣籠罩在新人類階層的心頭。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陰影逐漸成長為一頭巨大無比怪獸。

這個悖論就是,新人類們終究也是要老的。按照他們的理論,沒有潛在經濟效益的人口,就不應當存在。

所以,為了和這個悖論搏鬥,新人類主導的經濟體系,在龐大的資金投入下,澆灌出了讓人永生不老的產業。

最容易實現的技術,就是用自己的細胞,培養一個新的軀體,這個軀體沒有大腦,在人造子宮裡發育成熟後,新人類們會通過手術摘取自己的大腦移植到這個十五歲大小的年輕軀體里,然後把老去的舊軀體扔掉。

這個技術發明了以後,人們再也不需要從小養育新的小孩了。當最後一個地球人以嬰兒形態出生後,所有龐大的造人工廠里,滿負荷生產的都是一具具無腦的軀體了。每個新人類都熱衷於同時擁有兩個以上的身體備份,這時候,人類可以說是從生理上戰勝了死亡了。

新人類的主流觀念是,至少從工業時代開始,肉體上的進化對於人類這個群體來說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動物為了適應環境,不得不通過死亡來實現迭代演化,但人類不再適應環境,而是改造環境,讓環境為了人類變得舒適。那麼,不再死亡,自然也就不需要新生命了。

最後一個地球人,是過了兩百年的永生生活,才開始發現問題的。

隨著親子關係的消失,人類的家庭,終於消失了。從大家族到小家族,21世紀初人類至少還保有父母加一個後代的最小數量的家庭。人類不生育之後,夫妻關係就開始受到劇烈的挑戰了。

既然不生育,還有什麼責任和義務作為紐帶強迫兩個人訂立婚姻關係?婚姻關係在法律上最終還是被廢除了,因為富豪們認為,財產共有不再有任何道義依據。

新人類們還是會走進教堂,舉辦沒有法律效力的婚禮。一對對新人在風琴聲和鮮花的簇擁下,無比自豪的向神父宣布:正是因為沒有法律和生育的束縛,他們才能找到最純潔無私的人類愛情——同性之戀。在新人類里,大部分婚姻,都是同性戀。

在非主流的異性戀里,戀人們經常暗自懷疑自己只是出於不合時宜的生殖本能,而不是因為由衷的欣賞對方而走到一起。

既然能夠永生,分分合合就很正常,同性婚姻、多人婚姻、跨物種婚姻層出不窮。外科手術稍微進步了一點之後,雙性、無性甚至多性別角色的加入,更是讓婚姻的形態多元化得讓人數不過來。這些千奇百怪的婚姻,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共同點,那就是不需要負責任。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沒必要死纏爛打。新人類們簡直沒法理解舊時代的愛情片,為什麼要永恆?為什麼要專一?這些不是最低等的生物本能嗎?這種愛情怎麼能夠算得上是高貴自由的人類精神?

最後一個地球人經歷過了種種婚姻,他漸漸覺得這裡面有一些問題。他本能的懷疑不需要負責任的婚姻,是否對人類整體發展沒有害處,可是他找不出反對自由戀愛的理由。

新人類們曾經因為大腦老化的問題傷過腦筋。人類的神經細胞雖然長壽,但總有到頭的那一天。可是在22世紀中的時候,人類的技術竟然進步到可以植入新培植的腦細胞。新人類們只需要每隔十幾年「維護」一下大腦,就可以讓它恢復二十五歲時的狀態。

但是最後一個地球人發現,社會的發展確實變得越來越慢,而且很可能是不知道從什麼開始,世界已經陷入長期的停滯了。他是一個對知識抱有好奇心的人,每天他都會在虛擬圖書館裡學習,和不同的人交流。永生來臨的初級階段曾經爆炸性的誕生過很多新的學科,以至於他不停的學習了半個世紀,也才剛好達到某一細分學科的最前沿。

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又花了半個世紀,分別觸摸到了幾個其它細分學科的前沿知識。

可問題是,最後他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第一個學科的知識,他沒法同時融會貫通兩個以上的分支學科。人的大腦是可以永生,但它的容量畢竟有限。

他意識到,這不是科學家群體規模的問題,而是個體的極限問題。沒有肉體上的迭代,單個人類的成就也就是如此了。

兩個世紀來,新人類都在已知的領域裡遨遊,每個人都在學習,每個人都在交流,可是再沒人有能力擴展這個龐大的知識體系。

其實不止他,新人類們的其他有識之士也早就發現和討論過這種情況。解決辦法很簡單:

通過不斷的實驗,創造出能力更強的新人類。

不過,這一次,他們退卻了。

他們不敢這麼做。新人類們想起了那個晚上,舊人類的老人們在雪夜裡的呻吟死去——如果他們不在意倫理問題,不斷在試錯中製造出一個個弗蘭肯斯坦,最後終於得到一個智力上有極大突破的新人類,那麼這個族群降生之後,他們就成了舊人類,也就是毫無經濟效益的累贅。

所以,新人類的大眾,對於經濟發展停滯,他們的態度是:只要「感覺到」一直在發展就好了。畢竟科技足夠發達,足夠讓他們過上天堂般的生活,新人類政府開始傾向於鼓勵藝術家提供一個個文化新潮流,讓人們在各種文化現象中「感到」社會一直在發展。

地球上最後的人感到憤怒,他發現新人類們不再關心未來,而只沉迷於當下。他們會沉迷於各種各樣的愛好,其中最直接的莫過於沉迷毒品。

既然軀體可以更換,大腦可以再生,那麼毒品就不能說是有絕對害的藥品了——畢竟所有藥品都有副作用,那麼這種副作用可控的治療空虛的藥品也就大行其道了。於是,在長達幾十上百年的迷幻派對上,成千上萬人擁擠在一起,無數條塑料管像熱帶雨林里的氣根一樣,從晃動著彩虹燈光的天花板上垂下來接到人們的手臂上,不停的注射著劑量正好合適的毒品和維持生存必須的營養。人們在淹沒一切的電子噪音中扭結在一起搖擺,幾十年也不分開,以至於整個舞場變成蛆蟲和蒼蠅的樂園,而他們的嗅覺卻已經退化到聞不到這種鋪天蓋地的惡臭,實際上他們的所有感官和消化系統都已退化,整個人成為承接毒品快感的容器,直到幾十年後醫護機器人強行把一些瀕死的肉體拖出去,更換上全新的軀體為止。

還有一些人轉向了電子毒品。他們一動不動的躺在家裡,任由全沉浸的vr設備提供各種虛擬體驗,在廣闊到沒有邊際的世界裡享受無盡的榮耀。

不過,自甘墮落的新人類總是少數,大多數人總是希望自己「感覺上」是積極向上的。有些人從藝術中尋找極致,在他們長達幾個世紀的文化苦旅中,確實湧現出比文藝復興時期還要偉大的集體成就。只不過,文藝復興的成就大多是體現人的偉大,而新人類的藝術成就,是深刻體現了人對現狀的滿足。

還有很多人,幾乎是大多數,他們更願意做的是繼續鑽到科學的某一分支領域裡,窮盡一生的學習,用不停的學習來產生科學一直在發展的幻覺。

地球上最後一個人,和其他少數願意為人類未來做出奉獻的人一樣,成為了危險的異類。因為這些異類們竟然認為,人類需要製造出替代自己的新人種,或是能像人一樣思考、但比人思考要快上萬倍的ai,哪怕是冒著新人類被毀滅的危險也值得嘗試!

新人類們把他們定義為思想危險者,在自由的當下,新人類不打算對這些人定罪,只是絕對禁止他們製造新人種的嘗試。

這些思想危險者和新人類政府展開了長久的抗爭,他們最有力的一條理由是:新人類正大批的湧現出自殺者。當所有最刺激的體驗他們都經歷過,他們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歡愉感到疲憊,總會開始想到要品嘗死亡這個從沒嘗試過的滋味。那麼,與大量自殺相比,被更新的、更有智慧的下一代毀滅掉又算的了什麼呢?

對此,新人類政府給出了他們的答案:自殺是自由意志的產物,是人的主動選擇。而被新人種替代是被動的。新人類們有權選擇在合適的時機享樂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而不是被外在的強者征服、消滅。

為了防止思想危險者形成一定的組織,政府把他和其他同伴隔開。他無助的生活在內卷化的新人類社會裡。經過一個又一個世紀,無數的他身邊的人,從現實生活進入到毒品王國或是虛擬世界,然後心滿意足的選擇自殺離去。

人口不斷的減少,他開始感到恐慌,他質問過新人類政府,要求生產新的小孩。

然而,政府給他的回答是:一切以當下的生活為優先,哪怕是只誕生一個新的小孩,也是對現有體系新增加的累贅。

「哪怕是地球上人類都滅絕了都無所謂嗎?」他難以置信的問到。

那個人類意志的代表,即人類政府,就是一個遍布全球的民意大數據採集器。它冷冰冰的回答他,「對,如果人類要走向滅絕,那也是我們自己的意志。」

他震驚了,感到難以理解,人類竟然會願意自我滅絕。他翻開了歷史,找遍了人類進化史的每一個段落,在那幾百萬年漫長的歲月里,人類總是表現出強大的生存力,從猿人發展到工業文明,就是一個個部落、民族、國家掙扎求生的歷史。

看著整個人類史,他怎麼也想不到,人類不是滅絕於自然災害、不是滅絕於戰爭,而是會滅絕於自我選擇。在他思考的那幾十年,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一個又一個人,在體驗了極致持久的快感後,選擇了走向死亡。

終於,他把視野聚焦到21世紀前後幾十年,在那時候,發生了人類在物質繁榮期人口自發減少的第一個跡象。而當他開始認真研究20世紀下半葉和21世紀早期歷史的時候,地球上幾乎就只剩下他們這些思想危險者了。

他發現,21世紀前後,隨著人口生育意願一同消失的,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他認為,只要把那個東西找回來,也就會找到了人類生存下去的理由。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大概弄明白那個東西大概是怎麼回事,而更具體的細節,只有在實踐中才能懂。

於是,他走下空無一人的大樓,穿過遍布屍骸的城市。自動駕駛的車輛載著他越過一片片荒野和重新被野生動植物佔領的樹林,最後,他來到一個海濱小屋前,在屋裡,他攔下另外一個思想危險者手中的尖刀,把她從自殺而死的邊緣拉了回來。

「你願意和我生一個小孩嗎?」

他問。

她看著他,古怪的笑了起來。人類已經長達幾個世紀沒有生育了,異性之間已經幾十年沒有過性愛了。他們已經理解不了這種古怪而複雜的儀式。那天,他們的肢體纏繞在一起,他們從沒鍛煉過的肌肉累的發酸,找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快感,而這種快感和毒品、電子鴉片比起來就像是難以忍受的酷刑。

接下來的日子,他很多次感覺已經接近了要尋找的東西。他拒絕了各種機器人的照顧,親自給她端茶送水,給她按摩,給她做飯。

他看著她的肚皮漸漸隆起,每天傍晚陪著她走出小屋,沿著長長的海岸一邊漫步一邊呼吸著遠方吹來的海風。晚霞映紅了她的面龐,他觀察著她色彩豐富的面容,他無比小心的摸著她的肚子,就像是撫摸著包裹了世界上最珍貴寶石的包裹。

他每天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她,就連她睡著了也不例外。他把手一次次伸向熟睡著她的鼻子前面,膽戰心驚的感覺她呼吸的每一次異常。

他過於全神貫注的照顧她,以至於再沒有注意到其他的思想危險者一個個的自殺死去。就在他以為已經接近得到那個東西的時候,第二天醒來,他發現她躺在了血泊中——她手上拿著那把被他奪去的刀。

在她另外一邊手裡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我知道你一直在尋找什麼,可是我一直都還是感覺不到。」

他看著她已經冷下去的身體,陷入了崩潰。

他跑向另外一個房間找到一把老式手槍,朝自己腦袋瘋狂的扣動了扳機。然而槍聲沒有響起,響起來的卻是一片警笛,無數機器人衝破門扇、窗戶、牆壁湧進屋內,把他制服在地上。

那個原本全人類意志的代表,新人類政府的大數據採集器已經不見了,出現在屏幕里的,是乾巴巴的電腦界面:

「你已經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根據新人類政府通過的最後一條法令,你被禁止自殺。」

這就是新人類的民意了。他們已經對於這個世界沒有留戀,紛紛的離開了,卻以最大的惡意把延續人類的責任,留給了思想危險者。

他被看護機器人軟禁在房間里,一遍又一遍嘗試著殺死自己。他已經不在乎那個能夠延續人類的東西了,他只想快點消滅掉人類這個種族的最後一點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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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的外星文明就要從地球啟程了。前方漫長的旅程總是會讓人忘掉很多重要的東西,在上千年甚至上萬年的時光里,他們有時候甚至會忘了目的地在哪。

外星人們聽完地球最後一個人類的講述,雖然他們不是很明白他所說的那個「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但很顯然,它是人類歷史往前延續的目的。人類在21世紀前後那幾十年,從那時候開始,人類忘記了他們繁衍的目的。

人類這种放棄自我繁衍的傾向,在這些外星人看來,有可能會像瘟疫一樣傳播到這條船上,甚至更為惡劣的傳播到整個銀河系文明。那麼,所有的星際文明都將會失去前行的動機,轉而沉迷到自我的世界中去。那麼,銀河系的星光都將會黯淡下來。

所以,他們決定要殺死這最後一個地球人。

他們向艦長轉述了這段地球歷史,然後等待他們的艦長做出最後的裁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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