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朝翰一家

誠然,我們的確無法在美國重現一個像本卡拉那樣歡迎聾人下一代的接納世界,但是像艾普麗爾與拉吉.朝翰這樣的父母確實成功地建立了相當接近本卡拉的當地社區。儘管聾人文化對於他們兩個抱有戒心,他們還是憑藉小心翼翼的態度與靈活的手腕成功籠絡了聾人文化。艾普麗爾出生於一個社會地位頗高的黑人家庭,從小與藝術家為伍。自我表達對於她來說可謂得心應手。她的周身上下都散發著決心、使命感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韌氣質。拉吉是印巴混血,相貌英俊,舉止文雅。你完全可以想像他即便到了老年依然能維持一副年輕帥氣的樣貌。他從事互聯網營銷行業,談吐自信而隨和。我見過很多焦慮不安的聾人兒童的父母。但是朝翰夫婦看上去卻十分放鬆。其他父母往往覺得聾人世界令人生畏,而朝翰夫婦內心固有的熱情好客卻不動聲色地解除了聾人世界的武裝。

2000年扎拉.朝翰降生的時候,艾普麗爾與拉吉還都很年輕,都在為了事業而打拚,也都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他們的女兒出生在洛杉磯醫院,這家醫院並不對新生兒進行聽力檢查。扎拉三個月大的時候,朝翰夫婦居住的公寓發生了火情,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了整棟大樓。艾普麗爾衝到嬰兒房,卻發現扎拉睡的正香。兒科醫生安慰艾普麗爾說,新生兒只要睡著了就吵不醒。可是等到其他孩子開始咿呀學語的時候,扎拉卻始終小嘴緊閉。於是艾普麗爾與拉吉決定測試一下,趁她轉身的時候在她身後拍手。「有時候她有反應,有時候沒有。」艾普麗爾說道,「現在回想一下,她有反應的時候大概是用眼角餘光看見了我們。」到了二十個月的時候,扎拉終於開始喊媽媽爸爸了,至少聽起來有那麼點意思了。可是除此之外別的單詞她一個都沒說過。不過兒科醫生還是寬慰夫妻倆說很多孩子都要等到三歲才會說話。

扎拉兩歲那年,艾普麗爾帶著她去體檢,恰好平時的兒科醫生請了病假。頂班的醫生立刻提出應當進行聽力測試。「就這樣我們損失了兩年的時間。我們原本可以用這兩年時間教育自己,讓扎拉接觸手語,以及為她購買助聽器。」艾普麗爾遺憾地說道。確診之後艾普麗爾一度非常難過,但是拉吉卻並不這麼想。他解釋道:「艾普麗爾打算將空虛、恐懼、悲傷與迷茫的分階段流程從頭到尾經歷一遍,我可沒這個閑工夫。歸根結底不過就是我們必須應付的事情又多了一件而已。」

在洛杉磯,零到三歲的聾人幼兒都可以獲得早期干預項目的幫助。因此扎拉還能享受一年的免費服務。「為了了解我們究竟想要什麼,我必須儘快教育自己。」艾普麗爾說。聽力專家認為扎拉在低音域部分還保有一定的殘餘聽力,因此未必非得接受耳蝸植入不可。艾普麗爾認為,「我希望她能對自己是誰而感到自信。假如日後她決定接受耳蝸植入,那固然很好。但是我不能替她做決定。」最後扎拉獲得了一套變調助聽器,這種助聽器能夠將所有高音域的聲音全都降到她還能用殘餘聽力接收到的低音域。但是艾普麗爾很清楚助聽器並不能使得扎拉成為一個有聽力的人。「我們整整損失了兩年與女兒交流的時間。起初我們先是重複簡單的單詞,『蘋果,蘋果』。別人告訴我們一個單詞要重複一千遍才能讓聾人兒童記住。因此我們日復一日地操練著。『水,水。書,書。鞋,鞋。』偶爾她也會跟著我一起重複。但是沒過多久我就感到『這可不夠好』。於是不出一個月我們就決定改學手語。我能感到大腦當中的不同部位活躍了起來,因為我一用手語就頭痛欲裂。」拉吉此前就是個多語人才,他的主要語言是英語、印地語與義大利語,還能說一點西班牙語。「我總是說使用手語就好像進行谷歌搜索一樣:你要將『邁銳寶,想要,商店,動力』等單詞一起輸入進去。」一開始艾普麗爾與拉吉學習手語的速度比扎拉更快,因此他們還可以擔任扎拉的老師。但是扎拉很快就趕上了他們。

儘管美式手語是扎拉的首要語言,艾普麗爾與拉吉還是希望扎拉的言語能在合理範圍內盡量流利一些。直到五歲那年她都沒什麼進步。於是夫妻倆另找了一位治療師。此人詢問扎拉平時都愛吃什麼。艾普麗爾答道扎拉平時主要吃四種食物:麥片、花生醬、麵包與燕麥粥。治療師說這些食物全都太軟了。「她有口腔運動的問題。她的舌頭缺乏控制聲音的力量。」於是艾普麗爾和拉吉開始讓扎拉鍛煉舌頭。鍛煉舌頭的過程與鍛煉其他肌肉差不多——不過舌頭其實本來就是全身最強壯的肌肉。假如舌頭的尺寸與肱二頭肌一樣大,你完全有力量抬起一輛汽車。鍛煉舌頭的主要方式是用壓舌板四處撥弄舌頭,從而增進肌肉生長。此外治療師還建議扎拉儘可能多嚼口香糖。這些措施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成效。此前扎拉一直拒絕吃肉。但是自從她強化了舌頭並且習慣了咀嚼之後,很快就成了一個無肉不歡的丫頭。她的發音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當然這一切進步都伴隨著不容小視的付出。艾普麗爾成為了一位全職母親,從而能夠全身心地照顧扎拉。「就算她只是想告訴我們『我想上廁所』,也需要停下來,轉過身,吸引我們的注意。這是一門需要藉助整個身體來表達的語言。我們經常讓她接觸各種聲音。假如有鳥飛過,拉吉就會問她,『你聽見鳥叫了嗎?』如果是飛機或者直升機飛過去,我們也照此辦理。有時她能憑藉助聽器分辨出特定的樂器——號角、長笛、鋼琴等等。照理說她根本不該聽到這麼多聲音,但她就是聽得到。」

我在加州遇到的每一個聾人似乎都參加過艾普麗爾與拉吉家裡舉行的派對。「相對而言,我們也收到了很多聾人活動的請柬。」艾普麗爾說道。「我聽說有一位了不起的聾人科學家在NASA工作,於是我就請他到家裡做客。聾人群體的成員幾乎總是很樂意與有聽力的父母們打交道。但是你必須主動聯繫他們,因為他們不會主動來找你。」我見過很多害怕成年聾人的有聽力父母,因此很想知道艾普麗爾與拉吉從哪裡獲得了闖入聾人世界的勇氣。拉吉解釋道自己成長在喬治亞州的一個小鎮,3K黨每到周末都會上街遊行。學校餐廳里的白人孩子與黑人孩子從不會坐在同一張桌子旁邊。「聾人文化也好,黑人文化也罷,還有印度文化——見的多了之後你自然就靈活了。」艾普麗爾的母親是一位具有強烈的非裔美國人歷史意識的女性,所以她從小就養成了活動家的性格。「我有好幾個同性*戀朋友,因此還在學校里的時候我們就一起成立了同性*戀權益組織。生下一個聾人孩子對於我來說無非意味著又要與另一個邊緣群體扯上關係而已。」她攤開雙手說道,「此前我的整個人生為我步入聾人世界做好了鋪墊。如今我正在讓她做好準備,從而在非聾人世界也能舒適地生活。公民身份的界定在我們家寬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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