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耳聾。1,萊剋星頓事件
1994年4月22日星期五,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我從沒見過電話那頭的那個人,但是他看過我在《紐約時代》上刊載的關於身份政治的文章,也聽說了我打算寫一下聾人這個題材。「萊剋星頓正在醞釀事端,」他說道。「要是談不攏的話,下周一中心門前就要出事。」我想讓他多補充一點細節。「聽好,現在的局面可不是兒戲。」他停頓了一下。「這事不是我告訴你的,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你。」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皇后區的萊剋星頓聾人中心是紐約市首屈一指的聾人文化機構,下設紐約州最大的聾人學校,當時總共招收了三百五十名學生,學制從學前班一直開設到高中。中心剛剛宣布了一位新任CEO的人選,學生與校友們對於這個人選都很不滿意。為了尋找候選人,中心的董事會成員此前一直在與一支調查團隊合作。這支團隊的組成人員全都是萊剋星頓社區各個組成部分的代表——其中有很多都是聾人。有一位具有聽力的董事會成員,最近剛剛被花旗銀行解僱的R.麥克斯.古爾德,報名參加了選拔並且以微弱優勢獲得了任命。許多聾人選民因此感到自己的生活再次受到了有聽力者的控制。選舉結果宣布之後不久,當地核心聾人活動家、萊剋星頓學生領袖、教職員代表以及歷屆校友代表就組織了一個委員會。委員會要求與董事會主席見面,還要求古爾德立刻辭職。然後他們就全都被打發到一邊去了。
當我在接下來的星期一來到萊剋星頓聾人中心門前的時候,成群的學生正在校門外遊行。有些人的前胸後背都掛著紙板,上面寫著「董事會雖有聽力,卻在我們面前裝聾」。還有人穿著印有「聾人驕傲」的T恤衫。到處都能看到「麥克斯快辭職」的標語牌。好幾個學生爬上了萊剋星頓中心的牆頭,從而讓下面的人們都能看清他們的呼籲,其他人則無聲地與他們唱和相應。無數雙手共同在半空中揮舞,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們的口號。學生團體的主席是一位十六歲的非裔美國籍少女,我問她以前是否參加過種族權益示威。「我沒那個閑工夫,光是做聾人就忙不過來了。」她比劃道。「我的兄弟都不是聾人,所以爭取黑人權益的事情就讓他們去操心好了。」這時旁邊的另一位聾人女性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假如你可以選擇獲得聽力或者改變膚色,你會怎麼選呢?」這位少女突然顯得有些羞澀。「聾人與黑人都很難做的。」她回答道。另一個學生插了進來。「我是聾人,也是黑人,而且我很驕傲。我既不想變成白人,也不想獲得聽力,更不想成為隨便哪個不是我的人。」她的手語動作很大,姿勢也很明確。第一位少女又將「驕傲」這個詞重複了一遍——樹起大拇指,在胸前自下而上地運動——然後兩個人突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接著就一起回到糾察線當中去了。
抗議者們徵用了中心內部的一個房間來討論活動策略。有人詢問帝國州聾人協會的主管雷.肯尼以前有沒有過領導抗議示威的經驗。他聳聳肩,用手語回答道:「咱們這回可是盲人給聾人領路。」有些教職員為了參加抗議專門請了病假。萊剋星頓中心的公共事務主管告訴我,學生們只是想找個理由逃課而已。但是我卻並不這麼覺得。抗議委員會核心的教職員代表全都十分警惕。「你認為抗議管用嗎?」我詢問一位老師,她的手語動作條理井然並且頓挫有力。「壓力一直都在累積——或許自從1864年建校以來就是這樣。如今局勢終於爆炸了。誰也阻止不了這一切。」
學校在聾人兒童的生活里扮演了一個異乎尋常的重要角色。超過90%的聾人子女的雙親都有聽力,因此他們的家人全都不理解作為聾人究竟意味著什麼,也經常沒有做好與學校爭奪子女的準備。在學校里,聾人孩子們平生第一次接觸到了聾人文化。對於他們當中的許多人來說,學校意味著孤寂的結束。「直到我上學以前都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與我一樣的人。」萊剋星頓的一位聾人少女這樣告訴我。「我曾經以為全世界的人們都只願意與有聽力的人談話。」在美國,除了三個州以外,其他各州都至少有一家聾人教育中心或者寄宿學校。聾人學校是自我認同的典範。萊剋星頓與加勞德特是我最先學會的兩個手語單詞。
大寫的耳聾可以指代一種文化,小寫的耳聾則是病理學的術語。同性*戀領域也有類似的區分(前者是gay,後者是homosexual)。如今又越來越多的聾人主張自己不願選擇具有聽力的生活。對於他們來說,治療——將耳聾視為病態——令他們深惡痛絕,適應——將耳聾視為殘疾——則更加可取,而慶祝——將耳聾視為文化——則是勝過一切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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