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能自己體會的絕望，沒有人知道

剛剛打電話給母親，才得知外婆的肝已經全面壞死，也許撐不過這個夏天了。外婆的固執，倔強以及對她的不滿，讓她心力交瘁。

我在電話那頭聽著母親的訴說，只是一味「恩，恩」，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

約莫二十天前，媽媽在微信里告訴我，外婆的肝似乎出問題了。我立馬打電話回去，媽媽只是說醫院出結果了就告知我，卻再無下文。那天之後，媽媽給我發微信或打電話，會聊工作，聊房子，聊今後打算的生活……從不提外婆。她的語氣充滿了對新家的熱愛以及對未來生活的嚮往，我單純地以為外婆並無大礙，卻不曾想我只是被母親善意的偽裝所欺騙。

外婆是過年時生病的，帶狀皰疹，並不是什麼大病，卻一步步演化至今，隨時可能奪走她的生命。外婆歷來都是頑固的，近年來愈發嚴重，而這場突發的疾病更是讓她陷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偏執中。

經過醫院最初的治療，病情已經穩定，但由於外婆年事已高，落下了嚴重的後遺神經痛。回家後的外婆無法忍受這種疼痛，每天癱卧在床，靠止疼葯度日。媽媽心疼外婆，四處尋醫問葯，幾番對比之後為外婆介紹了一位中醫。然而外婆剛剛看完病走出診所就告訴媽媽：「那是個騙子，我不會再去了。」媽媽是個火炮脾氣，一點就著，頓時火冒三丈，但外婆無論如何都表示不會再去。似乎就是那時開始，媽媽說什麼，外婆都不認可。媽媽的建議都是錯的，媽媽的治療方案都是假的，媽媽的一切安排都是壞的。她徹底不相信媽媽了。

在二舅來家裡看望她時，她拉著二舅的手，不讓他走，她苦苦哀求他留下，甚至說願意出錢。二舅很為難，外婆又不停喊痛，她死死拉住二兒子的手，讓他送她去醫院。最後，二舅在徵得母親同意後，把外婆送進了中醫院。而媽媽在接到二舅電話的那一刻，臉色發青，她的心被自己母親懷疑的利刃狠狠刺傷。

那晚外婆不肯讓二舅離開醫院，她不停念叨她會出錢讓二舅照顧她的。二舅左右為難，他是小時候被抱出去的孩子，養母含辛茹苦把他撫養成人，而今已經90高齡，他又如何能夠捨棄養母終日守在外婆床前。最終二舅還是走了。那晚爸媽回家給外婆收拾東西，我一個人守著外婆輸液。

「你媽那個人心不好。」外婆喃喃道。她開始數落媽媽這些年讓她不滿的事，並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回憶三舅舅的好。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但外婆的話卻像一根根針一樣，密密麻麻扎在我心間。

這些日子為她奔走，忙得團團轉的全是媽媽，而她最疼愛的那個兒子，過完年後就立即回到外地的工作崗位，未曾有過一句交代。

電影《一念無明》，一部很小眾的片子，劇情甚至就像一碗溫水，卻讓我幾度淚目。影片中的母親身患惡疾，行走不便甚至大小便失禁，下半身的疼痛讓她躁狂，並且把一切生活的苦難與不幸都歸結於一直照顧她的大兒子。她日日惦念的小兒子其實早已棄她不顧，而身邊一直對她不離不棄的家人卻遭到厭棄。不知道是不是被病痛折磨的人都容易陷入一種自我的封閉。她們對身邊的關懷都產生懷疑，卻對那遙不可及、不切實際的親情抱有幻想。如果病魔已經蒙蔽了她們的眼睛甚至是心，那作為子女又應該如何才能無愧於心？

媽媽親手把外婆送進中醫院，親眼看著自己母親的健康在醫院過度的治療下一點點被榨乾。她從始至終都是反對外婆再住院的，才剛剛出院一周的80多歲的老人，又怎麼能再次進行長達半個月的輸液治療呢？她親自詢問過醫生，看過藥物清單，各類止疼的液體，包括封閉。醫生自信篤定的保證，外婆堅持住院的倔強，讓媽媽別無選擇。她每一天都在憂心外婆的身體，果然出院後，外婆的身體每況愈下，那半個多月的過度治療，讓她的肝臟徹底承受不住了。

徹底承受不住的不只有外婆的肝臟。

試想，

當你對一個付出所有的愛卻不被理解是痛心，而當你明知愛的人選了一條錯的路，你不但不能阻止還親手送她一程，這又該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而這絕望，只能自己體會，不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