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氣網紅

老王今年三十了，或者三十三。

沒看過戶口本，光是百度百科上那點資料，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年齡。

老王當年是在貼吧紅起來的，大概八九年前吧。

「你媽喊你回家吃飯」這句話火遍大江南北的時候，作為吧主的老王在貼吧界也火了一把。

幾乎人人都愛他給自己打造的「x絲」形象，不高貴的氣質讓大家覺得他沒有網紅的架子。

「吧主理我了誒！他給我回復了私信！」無數迷妹迷弟都因此樂得睡不著。

最火的時候因為每日粉絲增長數量被官方限制，甚至有人守著凌晨0點去第一個點關注。

甚至有人在貼吧里發帖：「吧主一定是花錢刷了粉絲吧，我總關注不了他，說他今天被關註上限了。」

其實老王才不會花錢刷粉絲呢，他那麼窮，哪兒來的錢啊！

他總給人一種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線的錯覺，有人懷疑這個吧主背後是很多人一起經營的。

其實老王才不會花錢僱人當助理來經營這個ID呢，他那麼窮，哪兒來的錢啊！他只是一家網吧的網管，因為精神半失常的父親在家會亂打人，他也不敢回家，所以吃喝睡拉都在網吧里。

那時候「自黑」還沒開始流行起來，老王每天自嘲說自己的一些缺點和糗事，甚至發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丑自拍，還都是樂呵呵的態度，引來無數粉絲。

愛自黑的人多半心裡是有些自卑的膽怯的，自黑是一種保護機制，「我先嘲諷我自己，你們就不好意思再罵我了吧。」老王心裡的確這麼認為的。

「悲傷的小丑」，他是這麼形容自己的。

在老王眼裡，青春就是「疼痛」的。

但不是郭敬明「創作」的喪心病狂的疼痛，也不是饒雪漫筆下「小確幸」的疼痛。

他不需要在年少時候強說愁，是無助到說也說不出的疼痛，小小年紀就有了「卻道天涼好個秋」一樣的愁怨。

初中畢業後他考上了一所當地不錯的高中，結果這時候家裡出了問題。

老王最愛的媽媽離開了他和父親不知去向，導致自己父親精神出了問題，酗酒度日；老王被誤傷幾次後在家裡也呆不下去，一個暑期都在外面做個流浪的野人。

他開始給剛興起的網吧做網管，想自己掙到學費，偏偏一個月才一千出頭，但還好老闆允許他住在裡面。

「這可是北方著名的二線城市啊，遊客絡繹不絕，為什麼工資這麼少呢。」老王有些灰心了，無助的老王屈服於現狀，去念了當地一所學費很低的技校，放棄了高中。

幾年後老王又見到了初中時經常轉過身來問自己數學題的漂亮女同學，側過臉就跑了。

老王在技校里學習的課程和計算機有關，因為暑期在網吧的打工經驗讓他覺得電腦真好玩。

老王就是這麼樸實且短視，好玩就夠了。

但他又不屬於程序員們這類新型人才，畢業後就只能修修電腦。

會玩遊戲加上性格好（陌生人覺得他性格好），以及在線時間很長，所以才會成為著名網遊的貼吧吧主。

老王這種成長經歷讓他常年帶著謙卑的微笑，生怕得罪了人。

沒人保護自己，自己也沒那麼強大，要是得罪了人，真的會無法自保。

老王說他最愧疚的是為了自保傷了好朋友的心。

老王在技校本來有個好友一起鼓勵對方，可是好友在外惹事兒了被人群毆的時候他很怕惹禍上身，便偷偷走了。

那天校門口很多人，有打架的有圍觀的，技校常常這樣，不罕見的。但是他朋友是和他走在一起的時候忽然被人拖走圍著踢的，老王心裡彷彿被刀割，朋友也沒有反應過來，只能趴在地上抱著頭。

老王說他後來再也沒有和這位朋友說過話，這位朋友也沒有主動找過他。

老王是怕，和愧疚。

朋友其實並不恨他，該恨誰心裡還是拎得清的，只是覺得自己被人打讓自己好朋友看到了會很丟人而已。

雙方都怕和對方有眼神交流，忽然陌路了。

你要是問老王，那些被你一夜情後拋棄的女粉絲們也很心痛，你不愧疚嗎？

老王說那些都是你情我願的，憑什麼要愧疚。

只是有些遺憾，有些女孩子他是真心想保護的。

這個「有些」是多少誰也不知道，反正老王在貼吧火的那陣子，和他炒cp滿足腐女口味的一個貼吧男用戶曾經這麼形容老王：

後宮佳麗三千，偏偏整天哭慘說自己單身。

老王屈指一算，雖然十個指頭數不過來，可是並沒有三千個啊？

最難受的還是被撤去吧主一職了，他曾經最愛這個職業的。後來他有錢了被問起最快樂的事情是什麼，他說他最愛當吧主，而且指定還是原來那個貼吧。

「有種心想事成的感覺。」老王文化水平不高，最讓他滿意的大概也就是「心想事成」這個詞了。

那年在大家的支持下，老王找工廠做了遊戲周邊——衣服，並且讓自己美麗可愛的女友當模特。粉絲們和遊戲愛好者表示支持，紛紛購買；可是那時候遊戲貼吧里的玩家佔比太低了，更多的是摳腳大漢。

很多人見老王賺錢了，心裡頗為不爽，組團舉報了老王。

那時候的貼吧，乾淨得很，有人用這個平台盈利（還不給人家平台分紅），哪兒能輕易放過。

反正現在的貼吧被私人或者盈利機構買走導致害死人都可以公關啦，人家都是交錢給平台的。

你一個小小吧主覺得自己很有能耐呀？

撤了撤了。

老王習慣了當網紅，這下子慌了，轉戰另一個八卦滿天飛的平台。

可惜這個平台上幾乎都是女孩子，老王被拉著和另一個八卦組的紅人炒了會基友組合，終於積攢了才五位數的人氣。

老王無力支撐，還是每天在刷新曾經「屬於」自己的貼吧，想要回到過去卻無能為力，還經常被刪帖。

原來是自己屬於這裡啊，而不是這裡屬於自己。

流量大咖從此沒落了。

微博興起，老王借著和以前貼吧一樣的ID又吸了一波粉。

時代變了，微博太多紅人，老王的主角光環越來越弱，每天幾十條回復和贊看著太可憐，最後幾乎無人問津。

老王機智地公開了自己的企鵝社交賬號，經營起自己的空間來。

一大批低齡粉絲和過去的情懷粉蜂擁而至，老王恢復了以往的幽默。但現實生活中過得很不愉快，老王的事業停留在服務業底端，公開的日誌都在用詼諧的預期描述自己多努力卻還是多不幸。

大家看他的文章總是笑著笑著又落淚。

「他過得太苦了，我甚至想給他打錢。」不止一個迷妹這麼說。

老王是有骨氣的人，尤其是在迷妹面前，再落魄也小心翼翼維護自己的形象，和僅剩的自尊。

老王看著人氣漸長，承諾道：「我不會做廣告的，再窮也不；我也不會賣號的。」

老王做到了，這麼多年老王都做到了。

只是一個粉絲後來想讓老王在空間幫忙宣傳自己的微商事業時，老王說三百就可以幫忙宣傳了。

這個價格真是太少了，不過大家是偶像和粉絲的關係嘛，當然要便宜些。

今非昔比，老王的微博又熱鬧起來了。

他也學會了和段子手們抱團轉發，找人製造一些聊天記錄讓大家「哈哈哈」著轉發，也簽了一家企業。

在那個企業里，一邊有人用「打假」作為噱頭來抨擊其他網紅（而且還是自己公司的），並且「曝光」一些行業內幕；一邊又有人繼續寫雞湯、抄段子賣錢。

反正兩邊的粉絲都吸引了，撈錢當然兩不誤。

後來老王的粉絲又找到他，要幫忙宣傳。

老王坦誠地講：「號已經不歸自己了，公司開價大概是七千。」

老王的事業發展可以寫成一本成功學。

沒有學歷和專業知識沒關係，可以花時間泡在網路上積攢人氣；有了人氣就可以掙錢了，當然要有耐心，別著急。

老王也是千帆過盡才迎來繁花滿樹。

他從家鄉去了北京，換了份和宣傳相關的工作，終於也成了辦公室一族；憋屈地縮廉租房小几年，攢夠了家鄉房價的首付後又受邀去了廣東，做手游相關的職業。

老王是紅人，當然什麼紅他就去做什麼。

苦盡甘來，老王感慨自己太不容易了。

這一切都得益於他在當遊戲貼吧吧主的時候態度和善，說話風趣；也得益於這個遊戲至今還在運營。

情懷還在，粉絲就在，客戶群體就在。

最黑暗的時期老王也談過戀愛，是真心的；膨脹期也談過，其實也是真心的，只是換女友頻率快了些，同時談的人數多了些，讓一些女孩子誤以為老王根本沒走心。

這些女孩子太膚淺了，走心不走心哪裡是根據一次性戀愛數量和維持的時間長短來衡量的。

老王至今還是最懷念在他家鄉某所985理工大學念書的女孩子。她身材高挑，善良單純，經常聖母心泛濫，心疼老王的遭遇，也願意為他分擔經濟壓力。

雖然老王不願意她來分擔，但是有這個態度就比那些滿腦子玻尿酸的拜金女好多了。

老王曾經按照她的條件誠信在網路上聘女友：

身高一米七以上，體重五十公斤以下，學歷至少本科。

高中生就不要來湊熱鬧了，長得丑的也是。

可惜大多數女孩子都覺得自己賽天仙，那陣子老王不斷收到各類自拍，除了自拍以外還有曬腿曬胸的。

也不是每個人都來求男友的，有些不是單身的被自己男友冷落好久，就來找安慰。

結果安慰沒找到，第二天老王又發了條「丑的就別來了」，那些沒有被老王回復的都紛紛揣測自己是不是在老王眼裡挺丑的？

老王一定是瞎了吧！

女友沒找到，多了一堆潛在p友，成了名副其實的隔壁老王。

不過還好沒被自己公司熱衷於「打假」的boy盯上，否則人氣又要落下去。

老王再也不在空間說自己屌絲了，他堅持健身，有了六塊腹肌，經常給粉絲們說：「大家要努力學習，工作，健身。千萬別荒廢了時光」，搖身一變雞湯王；他穿上了童年最想要的阿迪耐克，笑容也自信了很多。

老王還是那個親民老王，只是固定工資更高了。

有錢後他還貸款壓力小了些，多年未見的母親也出現了。

老王見到母親，心裡樂滋滋的：

我媽媽真好看，難怪我這麼帥。

沒給過撫養費的老王母親也樂滋滋的：

我兒子能幹了，能定期給我打錢了。

本文首發於我的個人公眾號「大聖爺的故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