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城牆

02-05

我見過時光機里蹦出來的東西。

那個十二點整飢腸轆轆的中午，正趕上小到中雨的秋低氣不爽，走個兩步路就能找到飯吃，但是打傘上街還是挺麻煩的。鮮綠的葉子插滿了迎門的兩顆梧桐樹，這兩棵樹同時也守著一條幽幽的路，我知道中秋節早已經過完了，再用「鮮綠」和「幽」這樣的詞兒來形容這裡的一切都非常容易顯得不合時宜，沒辦法的是周圍的一切就是相當的不合時宜。沒有一片葉子在地上躺著，它們都站在樹枝上鮮活給我看，一邊發綠一邊發光的秋天還砸了我一臉豆大的雨珠，這讓我趕緊把愣著沒撐開的傘罩在了頭上。

雨打不濕的蝴蝶，最不合時宜。

我一不注意就踩在水坑裡，耳機里放著嘈雜的音樂，然後我看見了兩隻蝴蝶。這就是最不合時宜之處，因為這個季節壓根兒不是蝴蝶出沒的時候，這樣蹊蹺的事情讓我覺得是在做夢。那索性就當作是一場夢吧，我趕緊跟上夢的節奏往下走，很快這兩隻蝴蝶落了下來，十二條腿利落又整齊地直接插在瀝青路面的水裡，這讓我相信前方沒什麼積水。單純的雨天瀝青路也是一幅美景，當然這要先學會在看景的時候把剛才那兩隻蝴蝶算上才行。微觀上路面的江河交錯，蝴蝶們塌下一隻觸角然後晃了一下亮熒光的翅膀，華麗地將三雙腿直接橫跨大河兩岸；宏觀上我打著傘在路邊傻站著，一紅一藍兩對熒光翅立在地上和我對峙，有雨滴落在不遠處的水窪。只有兩層波峰的漣漪很快會平靜下來，蝴蝶就站在漣漪消失的地方。

早上翻過手機里的預報，說是不好的天氣將要持續一個禮拜，我想這烏雲要是好幾天才能散去那可是夠憋屈人的。後來蝴蝶就起飛了，它們顯得特別的輕巧。不知道這樣形容會不會惹人討厭，我以前見過的蝴蝶飛行的時候翅膀都像是在攪漿糊，如果你覺得這樣的說法顯得不夠晶瑩剔透，那大可以說成是攪膠水。唯這兩隻不一樣，翅膀煽動一下然後就可以靠慣性向上滑行挺長一段，在向上滑行這個區間里翅膀又輔助性地動幾下——它們就這樣輕盈地騰空而起，一長三短的節奏和耳機里的差不多，這樣的巧合讓我感到來者不善。騰空之後「來者」翅膀上的熒光開始發出刺眼的光，這些光所經過的平面把萬物的顏色都淡化成黑白，只留下了更鮮艷的紅藍兩色。我還沒看夠紅藍世界各佔半邊天的景象，這兩道光就一齊朝著我掃了過來，我猛然意識到紅色加藍色好像是黑色啊，比如你想一下有兩個人分別拿著紅色和藍色的墨水同時往你的身上潑的情景……

急匆匆的車來車往在雨天也不會變得溫柔，要不是我擋得及時，髒水又得濺我一身。一輛紅色的車過去，又一輛藍色的車過去，水花轉移了我的注意力，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和蝴蝶早已不見了蹤影，天空變得比剛才明亮，雨已經細小得如同髮絲。所以我說了，我見過時光機里蹦出來的東西。

人類對時光機的嚮往會不會源於一場誤會？

後來雨很快就停了，只剩下壞天氣，傍晚我順著灰色的雲映射出來的慘白的光走在街上。耳機在耳朵上繞得有點松，我習慣性地歪著脖子用另一邊的手往耳朵裡面塞耳機，然後就這樣錯過了一個十字路口，來到了一面古城牆下。

這樣陌生的東西其實是一直都有的，而且我面朝的這個地方也符合所有人關於「古城」的印象——無非是一排排的小橋流水和灰牆砌的人家，無非是不管好不好看合不合審美都得風景如畫。輕鬆跨過之後才發現護城河什麼的統統都是障眼法，外城門在慣性的作用下直接從我頭頂呼嘯而過，敢於這麼寫完全是因為一個叫做坐標系的東西，譬如我把坐標系固連在我自己身上，那麼周圍的任何一件事物都可以呼嘯而過。內城門比外城門還要高大，城牆上還頂著一棟三層的古建築，我就繼續呼嘯著和呼嘯著的內城牆擦肩而過。城內只一層高的仿古建築堅實得讓人覺得沒有任何危險，商戶門前生意興隆、旌旗弊空，我又從旌旗底下呼嘯而過，帶起一陣風。不合時宜的是剛才的那陣風就化作了平地龍捲，我看到身後的房屋倒塌成一片，而我沒有經過的地方也開始向下塌陷，我彷彿來到了一道斷崖面前。中午見過的那兩隻蝴蝶這時從我肩膀上越過去，呼扇著翅膀把天上的烏雲共雨水一起卷了下來，就像扯著一塊巨大的幕布一樣，它們翅膀上的光在雲上投影出了張牙舞爪的顏色。

來者不善，然後我耳機就沒電了。

後來我常常會去想在這種可怕的環境下我是怎麼還能注意到自己耳機的聲音斷了的，而令你們也失望的是我檢查完耳機再抬起頭的時候剛才的一切就又都不見了，只剩一個驚愕的我差點撞在攤位上，此外我的心情也還不錯。後來我還幾次在陽光明媚的天氣里經行此地，心情都很好。說來也奇怪，我除了莫名其妙地見過會發光的雨中蝴蝶以及呼嘯的古城外，還見過很多東西。曾經雨過天晴，已經很少見到的舊蘇式筒子樓側面的排水道在地上揮灑出一大灘晴天，漫漫地望過去彷彿天地早就連成了一片，水的反光像是冰面。曾經深秋漫無邊際，層流狂卷烏雲，剩下的是清澈透明的空氣，重力的方向變成了豎直向上，樹上金黃色的葉子像劍一般直直地杵著青天，陽光把大地烤得像熟玉米，一切喜怒哀樂像失去重力一樣都蒸騰著飛起來。曾經重樓疊嶂大雨疏狂，整個世界橫過來放著，路面變成銀灰色的瀑布，奔流直下又急轉直上，水珠砸濕了半個天，剩我一人莫名其妙地站在樓房的外牆上瞎感動。

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一陣兒一陣兒的，有可能下回就會在拿著礦泉水瓶子死命砸垃圾桶的時候被人叫住訓斥一頓，但我還是想說我在秋天雨後見過會發光的蝴蝶和漫天飛舞的城牆磚礫，雖說這在別人眼裡並不重要，但是有一個世界確實存在，這個世界只容我放肆，在這個世界裡，我從未聽過誰能把一句「I Love You」唱得如此氣貫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