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思筆記第三:讀宿白《藏傳佛教寺院考古》筆記

讀宿白《藏傳佛教寺院考古》筆記

近日拜讀宿白先生的《藏傳佛教思源考古》一書,略有感觸,一則為作者之調查細緻入微,研究鞭辟入裡,一則為我嘗去川西藏區進行過短期的支教活動,親身感受是處僧眾與信眾居士之虔誠與寺廟之莊嚴肅穆,印象深刻。讀罷此書感慨良多,乃記其筆記與感想於其下,是書為1996年文物出版社出版。

本書之結構並非一般的通論性質書章節分類的模式,而是由一篇篇調查和研究的文章組成,雖無章節,但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說,其根據地區可以分為西藏寺院、甘青內蒙古寺院和內地的蒙元時期的藏傳佛教寺院三類;而西藏地區有分為拉薩地區、山南地區和日喀則地區三個部分。

在第一篇文章中作者敘述了大招寺、小招寺、札拉魯浦石窟寺、舊木鹿寺、甘丹寺廟、哲蚌寺、色拉寺、功德林、策默林、蒼姑寺、聶塘度母堂、堆龍德慶楚普寺等十二座寺廟的調查。例如大招寺,作者對其建造、形制布局、寺廟結構、主殿構造、佛像雕刻、柱子裝飾等進行了詳細的描述並結合歷史文獻和現代考古資料對其進行了分析,將其修建分為四個時期,分別為:第一階段為唐代早中期,第二階段為9-14世紀,其中前半段為吐蕃時期,後半段為蒙元統治時期即薩迦時期,第三階段大致為帕竹地方政權時期,也就是元朝晚期和明朝大部分時期,第四階段大致為明末之後,其中前半段為五世達賴和第巴桑傑甲錯時期。作者認為其形制布局和內部結構與當地的大部分寺廟結構不同,亦與甘青中原等地區不同,而與印度同時期的佛寺形制相似,類似於那爛陀寺的布局,看到這個僧房的布局平面圖則想起來冉老師講述的那爛陀寺的平面圖,兩種如出一轍。又如其柱子皆為金剛橛式,同時又吸收了中原地區的建築構造,尤其是斗拱等建築部件的運用。作者根據這些特徵和記載推斷出大招寺為松贊干布時始建,而在其後的瑪香專政時期毀棄,現在所存的第一期建築也就是一二層主殿為之後的赤松德贊祖孫時期修建,其風格為印度式佛寺;在第二期對廊柱進行了增加與修繕,並首次出現了中原地區的斗拱結構,興建了一些護法堂等建築,其上壁畫的風格既有印度藝術的痕迹又有之後流行的唐卡之風格,可見其時期本地之藝術正在形成;第三時期最大的變化為中心佛殿天井的變化,第四期佛殿之外的廊道和中心佛殿第三、四層為其代表,其佛典之斗拱級別、重檐歇山頂的屋頂皆與中原地區相似,後半段則延續之前的特點不斷簡化。作者以客觀的態度通過古代文獻、親身考察、速寫觀察等形式向我們展現了一個真實的大招寺,內容雖然算不上龐雜,但卻涵蓋了諸多方面,是不可多得的優秀調查筆記。

其後的十一篇敘述方式與大招寺別無二致,根據文獻對其進行定位,通過建築構造、建築特徵、佛像、壁畫、器物、碑刻等的研究對其進行分類分期,並論述其每期的建築構造特徵和藝術特點,簡單討論其發展原因。

在山南部分主要介紹了札囊縣的桑耶寺、札塘寺、阿欽寺、朵阿林、朗色林莊園、敏珠林和乃東縣的昌珠寺、玉意拉康、澤當寺、安爵寺、噶丹曲果寺與瓊結縣的日務德清寺。日喀則地區則為日喀則市的那塘寺、夏魯寺、札什倫布寺、關帝廟和江孜縣的紫金寺、白居寺、乃寧寺、薩迦縣的薩迦寺、康馬縣的雪囊寺進行了介紹。並根據其寺院布局和建築特點結合歷史文獻和僧人敘述對其進行分期。其中一些已經早戰爭和歲月的破壞下頹圮不堪,嚴重破壞,有的僅剩下一座塔抑或幾尊佛像,實在令人唏噓。印象最深且唯一記住名字的便是雪囊寺,或許是因為他的名字吧,其大部分已經在1904年的英軍入侵中毀棄,僅剩下七尊雕像和塔尚完好,製作精細尚為早期遺留,然而塔也已經遭到破壞,其內含和裝飾不知所蹤矣。又有大量唐卡在杜齊之輩的搜羅下北盜掘出境,這使我想起了《絲綢之路上的外國魔鬼》中描述的敦煌文物的命運,然而是福是禍終究難辨。

在讀本書之時不免為印度與我國之佛寺之毀棄廢弛而嘆息,在過去的幾千年里自然災害、宗教、戰爭、政治等原因對世界上的文化遺產造成了造成了極大地破壞,令人痛惜不已,這不僅是一個熱愛佛教藝術的人的悲傷,也是無數佛教信眾的痛苦,更是人類文化史上的巨大損失,然而這樣的悲劇卻並沒有隨著世界文明進程的加快而停止,而是在戰爭與動亂之下繼續存在,前些年的巴米揚大佛的炸毀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不能不令人感嘆唏噓。這些珍貴的遺產一般都在使用當中,倘若死亡了則成為了歷史,經過改造之後又成了景點,我們現在研究它正是為了搞清楚他們的性質和特徵,研究他們的產生、發展與傳播,保存他們的藝術和歷史,這是一樁偉大的事業。此時想到,而今一些藏區房屋依舊保持著古代的風格,雖然簡單,但與當今城市化大背景下的水泥盒子相比卻令人倍感溫暖,遂生「禮失求諸野」之感嘆。

作者將西藏地區佛寺分為五期,其中第一期為七世紀到十世紀西藏佛教進入後弘期之前,其主要構造形式有兩種,一種為僧房為主,一種為佛堂為主,而這兩者皆出自印度;這一時期的柱頭托木其特點是單層、表面裝飾形象生動多樣,下緣曲線簡潔,凡此類似乎都是模擬石雕的做法;第二期自十世紀到十三世紀前半葉,這一時期多沿襲前一階段的布局特徵,山南地區的佛寺多為環繞禮拜道德方形佛堂並前建經堂的形制,而柱頭托木除了單層樣式,又出現了雙層樣式,兩者都流行下緣雕飾多曲弧線,其來源或更多地來自於印度,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的托木出現了與內地建築構件相結合的做法,出現了簡單的一斗三升斗拱;第三期為十三世紀後半期到十四世紀末,即蒙元扶持薩迦教派管理西藏地區到帕竹地方政權建立時期,大致為元世祖到明太祖時期,這一時期為加強防禦而加強寺院的安全設備,如寺院的牆加厚、擴建門庭,增加城堡,形制也較多受到內地的影響,其中薩迦南寺為其代表,這一時期沒有和政治關係較淺的寺院則多沿襲之前的舊制,同時受到中原的影響也小,而這種傳統的佛堂式寺院經傳播到達西夏的黑水城;這一時期雙層托木稱為主流,這與當時薩迦派大量修建寺院有關,同時期單層托木也沒有滅絕;第四期,時間在十五世紀到十七世紀四十年代初,即使帕竹地方政權中後期至於崇禎十五年噶瑪地方政權覆滅,佛殿多設置禮拜道,不設置的多在殿之後設置兩或三佛堂,廢除環繞佛堂的禮拜道,然而在這一背景下愛仍然有保守的寧瑪派寺院興建帶有禮拜道的寺院,這一時期的柱頭托木多沿襲雙層托木的一類,上層托木上端的弧線向前延長,呈現狹瘦形狀下部邊緣出現規範化;第五期為自清代統治西藏以來的時期,自崇禎十五年青海蒙古厄魯特部固始汗入藏支持格魯,擁奉五世達賴和順治十年冊封五世達賴到1957年西藏和平解放為止,其中以乾隆十六年為界分為前後兩端,前段主要為拉薩三大寺的建設與重建,這一時期殿堂等級制度逐漸完備,面積擴大,僧人增多,柱頭托木為藏地區俱為雙層,阿里地區沿用該地區流行的單層模式,不同的是下沿復體雲紋斜向延伸,在格魯派強大的情況下出現了禮拜道進一步擴大和複雜化的情況;後段仍然流行格魯派寺院,所新建寺院大大減少,柱頭托木繼續沿襲前期的狀況。自十九世紀末以來的長期動蕩導致格魯派不復往昔輝煌,整個社會處於長期動蕩不安當中因而無論是寺院形制還是柱頭托木都變化不大。

透過這五期的特徵描述及其原因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政治勢力和教派的勢力大小對於整個西藏寺院特徵的影響。在政治勢力支持的情況下迅速壯大的教派能夠大量興建自己的寺院,因而其寺院特徵很快成為主流,然而其他的教派勢力也不會永遠低沉,教派鬥爭中出於優勢的則會擁有更加好的誇大影響力的機會,這表現在寺院的布局和主上托木上。如在蒙元時期的薩迦派一時壯大,其代表的柱頭托木影響巨大而禮拜道大大減少,而在滿清時期格魯派壯大,則出現了相反的情況,禮拜到進一步複雜化和擴大化。在清末之後帝國主義和內部反動勢力相結合造成了社會的混亂,表現在寺院上就是其變化的緩慢。

除了藏地之外其他地方也有一些藏傳佛教的寺院,比如莫高窟西夏時期、榆林窟蒙元時期、十三四世紀的黑河流域、武威蒙元時期藏傳佛教遺迹和內蒙古地區、杭州等地的藏傳佛教遺迹,有一些寺院、覆缽式塔、石窟等,這些地方共同構成了其發展的線索和脈絡。看到這些佛寺不禁聯想起前兩天考佛教考古前背的石窟寺特徵,其形制基本相同而只是位置不同罷了,作者多調查的佛寺帶調查的時候多還存在,只是有一些因為經濟建設而拆除了,然而這本書已經出版二十年,而這二十年里中國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巨變,經濟發展因素對於文化遺產的衝擊更大,不知道其尚保存完好否?藏傳佛教的宗教信仰在我看來還是很虔誠,所受到的關注和非議也比漢傳佛教少很多,我嘗去藏區拜謁過他們的寺廟,感覺上面的紋飾每道都是用心畫上去的,而非粗製濫造,正如敦煌壁畫里蘊含的工匠的誠意,這或許就是信仰的力量吧,作為一個非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的我或許還難以體會這種虔誠。

在藝術上,追求卓越,在研究上,務求真實。通過藏傳佛教寺院的研究,我們看到了藏傳佛教寺院發展的大致脈絡,看到的其中各個因素的興起和衰落,其往往受到當時政治宗教和外部環境的影響,這對於我們認識其布局和形制變化提供了一個背景。

孫晨

2017年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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