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最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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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力工廠的院牆外的桃園旁，有一個小小的用防晒網和塑料布還有不知是什麼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搭起來的小棚子，裡面住著一對夫妻，他們都是 4、50歲的模樣，但是看上去比我蒼老了不少，當然，也比我健康許多。自從學會了騎車，我就經常會路過小棚子那裡。幾次三番之後，我慢慢地開始注意他們，於是這幾天我一直在反覆思量一件事情。

自從上次拆遷後，他們小棚子的位置就愈發顯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了，彷彿汪洋中的一座孤單的小島。所以在生活方面大概就不怎麼方便了，至少沒有自來水可用吧，因為那個高大健壯有著彷彿北方女人身材的妻子偶爾會帶著一個超大的塗料桶來我家接水。除了接水，他們夫妻平時也經常會騎著電動車途徑我家門前的石子路來來去去。

他們好像養了幾隻鵝，但我仍然無從知曉他們究竟是做什麼的，姓甚名誰，又以什麼維持生計，我只知道他們並不是那幾百隻羊的主人，因為放牧的不是他們。他們似乎連電也沒有，更別提網路了。換作是我，如果沒有網路我就會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洞洞的與世隔絕的深淵。對我來說如果與外界失去聯繫就等於從此對世界一無所知，人就會變得又聾又瞎一般。這實在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了，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如果有一天我適應了這種生活狀態，那無疑是一種麻木與墮落。但對於他們，這卻似乎完全不是什麼問題。所以，我很好奇他們生活的重心是什麼，他們所守恆的價值是什麼 ，他們給生命的定義是什麼，他們的終極目標又是什麼呢？我知道，我們總說生命的美麗在於過程，在於體驗，在於一站一站的旅程，在於一張一張的票根。

可是，他們知道這些嗎？我是說，這一個一個漢字所組織出來的串連而成的真正含義。也許對於他們來說，我們一直所堅持的、覬覦的、執念的、欲罷不能的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毫無意義，甚至比不上他們再平常不過的一頓餐食。

我一度認為吃飯、排泄，還有睡眠之類的事情是非常浪費時間的，時間就是生命啊，尤其是我。吃飯不能只吃飯，得看點什麼；上廁所不能只上廁所，得做點什麼；我盡量不睡覺，或是遲遲不肯睡去，直到支撐不住，或者不得不睡。我虛耗不起的同時，也承擔不起缺乏睡眠的傷害。對於我，時間太珍貴了，如果可以，我一刻也不想停下來，我想一直奔跑下去。

可是在他們面前，一切的悲壯、激蕩，動人心魂的偉業與愛情都是毫無意義的。唯一有意義的，可能只有活著這件事本身，或者即便這一點他們可能也並不知道。但是這一點也不重要，一點都不。活著，只是活著，就已經足夠了。《行屍走肉》中，瑞克一行已經逃亡、戰鬥、分分合合、生離死別了整整七季，他們一路身心俱疲，又疲於奔命，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呢？

只有三個字：活下來！

我昨天又路過了那個小棚子，棚子的土坡下擺了一張破舊的黑色摺疊躺椅，那個男人雙手背在腰後在往遠處看，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他聽見了我的車輪碾壓著石子發出的刺耳的咯吱聲。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給我任何錶情，就又把臉轉了過去繼續看著遠方。我該為此道歉，是我打擾了他的安寧。只有當下的這一秒是有意義的，也是唯一的。他望向遠方的虛無那一瞬，上一秒已經作廢，下一秒尚未到來。不是嗎？

纓子姐時常對我說，無論你想做什麼，想去什麼地方，怎麼都行，但首先你得活下來，好好地活下來。何嘗不是如此呢，若是一個人已經奄奄一息或者已經呼吸停頓了還談什麼夢想呢。這時我又忽然想起了黑澤明的最後一部電影《夢》里，片尾的一段話，我還曾在知乎上以此作答過。這段話是通過一個飽經世事的老人之口說給一個迷茫的人，其實也就是我們聽的：

「有人說人生太艱難了， 他們其實只是說說而已。事實上，活著，是最好的事情。真是讓人興奮啊。」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是不可被虛度的，因為你根本不會留住什麼，世間的一切都會消融、鏽蝕、腐爛、降解，這個星球最終什麼也不會被剩下，包括這個星球本身。每一個惶然的時刻，每一個絕美的光景，都是要被我們拿來虛度的，而不是銘記。而我對那對夫妻的平凡生活臨時泛起的好奇心，不過是偶然踮起腳尖的輕輕張望而已，就像一隻野貓瞄了一眼水中盪起的漣漪，再無其他。

我還是會繼續虛度我的生活，那些不肯下咽的，不願睡去的，抓不住的又攥不緊的膚淺而單薄的生命的灰燼，散了就散了吧。我會繼續亦步亦趨，踉踉蹌蹌，與大多數的你一樣，在長夜中茫然行走，或站定，向黑暗中暗自哭泣，然後慢慢走下去。單只為了不枉費這場呼吸，就是唯一的意義。

No.2632 2017年5月2日~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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