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父親,我生命中的神祗

從小就覺得,父親不愛我。

記事起,父親很少在家,常年在外打工。逢年過節,才匆匆回家一趟。春節剛過,又背上那個洗得發白的背袋和村裡的一群人出去。那時候年紀小,只知道他們出去掙錢,看到那時候他們一張張興奮傲氣的臉,覺得外面一定極好玩。

剛記事時候,父親30左右,在家少言,只有跟村裡的同齡人才會大聲的說話,笑起來格外豪邁。見別人家的小孩,他總能偶爾的逗逗,摸摸小臉。但是父親很少逗我,帶我出去玩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他不會像別人家的父親那樣,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抱起自家的小孩轉了一圈又一圈。

雖然和父親不親近,但是每當看到父親那張英俊的臉,心底總是會升騰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現在想來,都不知道那種自豪感出於什麼地方。可能是小孩子從小在心底的那種對父親的尊崇,時至今日我都依舊不敢跟父親頂嘴。

那時候沒有手機,就連電話都要跑好幾公里才可以接得到。還記得當時,裝了電話的那戶人家站在我家對面的那座山上喊:「XX,你家的明天12點打電話回來,你要記得過來接!」母親在這邊放下手頭的活,站起來應著。

第二天11點的時候,母親就牽著我的手,往那戶裝了電話的人家走去。其實那時候我心裡既興奮又矛盾,興奮的是可以接電話,那時候電話對於農村的孩子來說還是十分新奇的玩意兒;矛盾的是不想跟父親說話,因為總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而父親也像例會一樣的說那些每次接電話都會說的話,什麼聽媽媽的話啊,什麼要好好讀書之類的。

記憶中父親給我唯一的禮物就是讀五年級那會兒買的一塊手錶。那時候父親從外面回來,從口袋裡拿出表,對我說:「愷,三爺(家裡的傳統,父親排行第三,所以叫三爺)給你買了塊手錶。」

那種高興的勁兒我現在都記憶深刻,每天都帶著,睡覺也捨不得摘下。遇到小夥伴就說:「你看,我爸爸給我買了塊手錶呢!」然後看到小夥伴們羨慕的表情瞬間覺得格外自豪。直到幾個月後錶帶磨損了,把手臂都划出幾道血痕還捨不得摘下。上六年級的時候,那塊表還是壞了。當時心疼了好久。

其實我小時候算是一個聽話乖巧的孩子,我從來不會問父母要玩具,從來不主動伸手要零花錢,甚至他們給的幾塊錢也會放在口袋,等放假的時候又全部給我母親。看到小朋友拿著玩具車,我也只是看一眼,然後走開,回家做作業。然後守著那台黑白電視看《森林之王》,九點鐘準時上床睡覺。

小時候很黏母親,她走到哪,我就會在後面跟到哪。過年的時候,父親回來,一下子家裡像是多了一個人。反而讓我變得不那麼適應,甚至想,他快點出去就好了。而且在我面前,父親一直很嚴肅,少露笑容。一直以來,從心底里,我都有點兒敬畏他。彷彿只要他在我身邊,都會覺得不舒服。從小到大,我基本上很少跟父親睡同一張床。那時候,家裡還只有一張床的時候,我也盡量不讓他靠近我。

記得有次去姑媽家拜年,我拿著酒,跟堂哥堂弟一起,蹦蹦跳跳的,不小心把酒摔到了地上。我記得那時候父親生氣的樣子,他一巴掌就扇過來。我下意識地往下躲了一下,他的手從我的頭髮上呼嘯而過,那一刻,我甚至聽到了風吹過的聲音。其實我知道,那時候他的耳光沒打到我臉上,並不是因為我的閃躲,而是他在手掌即將打到我的時候改了一下方向,不然那個耳光至少得留下幾個指印。

直到讀初中的時候,我和父親間的交流都十分少。每次跟他在一起我都變得謹慎客氣,彷彿他並不是至親,而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那時候母親也跟著他一起外出打工,我留在學校寄宿。時常從班主任那裡接到他們打來的電話,時處叛逆期,並不耐煩。

記得初中畢業,我第一次離開那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城,暑假的時候去他們那裡。那時候,我才第一次知道了他們所做的工作,所謂的上班。母親和父親不在同一個地方,接到我的是父親。把我安置到他住的鐵皮房之後,他又出去上班去了。由於坐車沒睡好覺,下午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他坐在外面給我洗剛剛換下來的衣服。那時候他的背影已經開始佝僂,頭上也開始出現了幾根白髮。不過是30幾歲的年紀,看起來那麼消瘦,眼睛深陷進去。我突然眼圈發紅,嗓子像是被掐住一樣的難受。我在站在他後面叫他:「三爺!」他轉過頭,看著我,咧著嘴笑了:「醒來了啊!都這麼大個人了,衣褲都穿成這樣了,不知道穿件好的啊!飯吃了么?我給你買了雞爪,還炒了一下!」

我點點頭說:「吃過了!當時因為來得急,東西都沒怎麼整理就上車了!所以就穿成這樣了!」

他轉過頭繼續洗衣服,說:「我等會兒還得去上班,你要無聊的話我那裡有幾本書你可以看看,不行的話,去我上班的地方逛逛也好!」

我跟他去了他上班的地方,其實那哪是上班,就是一袋一袋地背水泥。我不知道他那麼瘦小的身子怎麼可以承受得住那麼大一袋袋的水泥,幾袋下來就汗流浹背,水泥和著汗水在脖子上臉上被風吹乾又浸濕。父親並不高大,165的個子,100斤的體重。但是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一樣,和那些牛高馬大的人一起,一袋一袋的背著。那時候已經逐漸懂事,看得心裡一陣酸楚。原來,這外面,並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樣,是極好玩的地方。這是壓榨他們青春,汲取他們健康的地方。

在父親那邊待了三天,我就轉去母親那邊。三天里,父親帶我到處兜兜轉轉。買各種好吃的,我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在印象中,父親是一個極節儉的人。但是那幾天,他卻格外慷慨。

就是那幾天,我和父親的話逐漸多了起來。父親也並不像我兒時印象中的那樣,嚴肅冷漠。他也慈善可親,溫和樸實。每次一想起他坐在走廊上給我洗衣服的場景,我就想起朱自清的《背影》,心裡感動異常。

高中的時候,成績開始下滑。可能是處於叛逆期的緣故,腦袋中想的都是一些有的沒的。不想讀書,天天看小說寫故事。父親那時候並不知情,甚至還以為我像小學到初中一樣,品學兼優。畢業那年,開始談戀愛。成績忽上忽下,到最後,終究敗北。沒能如願以償的考進理想的學校,只能讀了個在省內排名都不算靠前的一本。

我看得出父親有點失望,但是他沒什麼都沒說。只是讓我在大學的里要好好照顧自己,沒錢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多買些有營養的東西,不要太省著錢。

大學的時候,和父親的話逐漸多了起來。開始跟他聊人生,聊將來的事業,聊家裡發生的事情,聊學校的點滴。我終於發現,父親在我的一步步成長中逐漸的老去,在這些年月里,我逐漸成長成熟,而他,耗盡自己的青春在護我安逸健康的成長。這些年,說實在的,我基本上沒有因為錢的事而煩惱過,也從來不用擔心突然哪一天就沒錢吃飯。

但是就是為了我這麼衣食無憂的上大學畢業到工作,他付出的,不僅僅只是汗水跟青春。記得高中的時候,有天晚上我媽哭著打電話給我,說我爸差點就沒了。說是在建築工地上,父親那時候站在十幾樓的鋼架上,由於鋼架不穩,一隻腳踩空,整個人就差點掉下去。幸虧那時候他帶著安全帽,整個身子斜著撐在牆上,臉因為下滑而磨破了很大塊的皮,鮮血直流。當時一聽,我腦袋一陣轟鳴,淚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掉。而那時候的我,剛好開始學會了大手大腳,學會了穿漂亮好看的衣服,學會跟朋友喝酒吃飯。

大二的時候,又是建築工地。父親站在樓下,一根滑落的鋼材從他的眼角打過去。我想像不出當時的情形如何,但是一周之後我趕到工地還看到父親留在那裡的血跡就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嚴重。母親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又眼淚流得一塌糊塗。說起來,高中到大學,我也就哭過那麼兩次,全是因為父親。萬幸,父親眼睛沒事,但是傷到了上眼皮的神經,所以一隻眼睛總是不能完全睜開。我勸他去做手術,他總是含糊其辭,推脫著不去。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父親做著一份安穩不高危的工作,身體也開始發福。終於像個向遲暮老人邁去的中年人,雖然頭上的白髮逐漸增多,但是萬幸並沒有蔓延的跡象。他依舊很大聲的說話,笑起來很豪邁。跟我打電話的時候總會吹吹牛,然後教我為人處事的方法。雖然身體抵抗力變差,但是也算健健康康的。

上次給他買了厚外套,雖然一個勁的責備我剛出來工作就大手大腳,但是聽得出來格外高興;寄給他的那條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捨得買的煙,接到的時候肯定會跟他的夥伴們吹噓一番;聽到我處對象了明明很高興還假裝著要我自己好好相處看著辦。

其實他真的是開始老了,以前一兩個月才會打次電話到現在每隔三五天就要打電話跟我聊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也會急著告訴我,家裡的里長里短也迫不及待的打電話跟我說。跟我媽生氣的時候,就打電話向我求助、裝無辜。

我想,從我畢業那一刻起,他們就開始變成了需要愛的小孩。他們怕我離開他們,怕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需要他們的臭小子了,怕我有什麼都會自己受著不告訴他們。其實,我不需要什麼大富大貴,我只需要有足夠的能力給予他們最安逸的生活,能夠彌補他們前半輩子所受苦難的萬一就心滿意足了。

每次聽《時間都去哪了》都聽得熱淚盈眶,其實我知道,父親並不是不愛我,只是像書里說的那樣,大愛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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