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拉扎斯菲爾德

保羅·拉扎斯菲爾德,哥倫比亞學派代表人物,他是傳播研究領域的拓荒者之一,被施拉姆稱為「傳播學奠基人」。他以超於常人的精力,行走在學術與商業邊緣,並取得巨大成功。然而也正因為此,在學術生涯中,拉扎斯菲爾德常常陷入一種「分裂」的狀態。

自卑的「邊緣人」

拉扎斯菲爾德終生被一種強烈的自卑情緒所困擾。作為一名猶太學者,他於1935年從奧地利流亡到美國。他始終為自己的移民和猶太人身份而自卑,總覺得「自己處於美國之外,是一個邊緣人,從來沒有位於事情的中心」,他把此歸罪於自己的「猶太人血統、外國人身份、濃重的口音和對於諸如市場研究這樣的低級行為感興趣的結果」(西爾斯,1987)。他甚至厭惡參加各種俱樂部活動,只因為覺得自己是個猶太人會被排斥。

事實證明,這不是拉扎斯菲爾德的空想,猶太人的身份確實對他的事業和前途有阻礙作用。二十世紀,歐洲大陸反猶成風,在維也納大學工作的拉扎斯菲爾德因為是猶太人而不能晉陞。即便到了美國,已經廣播研究項目小有成就的他也因為同樣的原因失去了被任命為普林斯頓大學教員的機會。

不過,自卑反而成為了拉扎斯菲爾德努力工作的動力。阿德勒將自卑視為人格發展的動力,對於自身身份的強烈自卑使得拉扎斯菲爾德迫切希望通過努力工作、取得成就來證明自己。羅傑斯的一句話描述了他的心理狀態:「或許想到自己是個二等公民,所以拉扎斯菲爾德試圖更加努力地工作」。這是拉氏能以巨大的精力同時維持多項工作進行,並在學術領域取得巨大成就的一個重要的主觀原因。

但與此同時,迫切渴望獲得認可、渴望在美國社會站穩腳跟的心態,意味著拉扎斯菲爾德在很多情形下都不得不向現實妥協。這為他的「分裂」埋下了伏筆。

學院型企業家:遊走在學術與商業邊緣

與自卑感一樣,流亡的經歷也使拉扎斯菲爾德具有強烈的不安全感,這導致他急切渴望在美國立足。而在當時,唯一的途徑是參與各種機構的研究項目。問題在於,政府及商業機構贊助的項目需要研究者提供快速、準確的信息以輔助決策,而很少注重研究的學術價值。拉扎斯菲爾德不得不「分裂」自己,一方面與商業機構、權力機構保持合作,另一方面盡量追求研究的學術價值。

20世紀四十年代初期,拉扎斯菲爾德主要在廣播研究所(後被改名為「應用社會研究局」)工作。這個機構從屬於哥倫比亞大學。在初期,機構運行面對資金短缺的困境,拉扎斯菲爾德花費很多時間用於為研究所謀取經費上,以使研究所能夠正常運作。他不得不和商業機構、政府寫作,開展市場研究以及其他「處於學術聲譽邊緣」的論題,包括為雜誌、葡萄酒、賀卡、牙膏、胃藥等做的市場調查,有時候甚至要用新項目的錢來支付老項目。「這使他不能集中精力從事學術研究,也不能集中精力從事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生工作。只是憑藉巨大的精力才使他能夠充當這些複雜的、相互衝突的角色」(羅傑斯)。

好在拉扎斯菲爾德在這種「分裂」狀態中是遊刃有餘的。他遊走於學術與商業的邊緣,把政治、企業、學術聯繫在一起,成為了一名「學院型企業家」。他盡量使項目能夠在為企業贊助者從事應用研究的同時,開展學術研究。具體的做法是,儘快提供一份描述性報告提供給企業,而在幾年之後出版學術著作,面向學術性讀者。同事西爾斯這樣描述拉扎斯菲爾德當時的狀態:「他在教師俱樂部約定三桌午餐,並逐桌和所有的人周旋,他同時應付十幾個項目和研究助理……」。拉扎斯菲爾德向我們展示了多重影分身之術在現實世界中應用的正確方式。

這種介於企業家與學者間的「分裂」身份無疑是無奈之舉。拉扎斯菲爾德的做法使他成為眾矢之的。當時,美國社會學家大都對將學術性的社會學應用於解決實際問題持警惕態度,貝雷爾森直接指責他「與企業界和商業街聯繫過於緊密」,而這種管理研究的做派也成為了被批判學者攻擊的靶子。另外,既要滿足商業要求、又追求學術價值的研究目的層面上的「分裂」,也進一步導致了他研究範式的「分裂」。

研究範式的「分裂」

在我們眼中,哥倫比亞學派是與經驗研究或實證研究劃等號的,它與持批判思想的法蘭克福學派二元對立。作為這一學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拉扎斯菲爾德採取的卻是一種「分裂」的研究範式:他倡導經驗研究,但其思想中也包含批判取向和理論取向

拉氏的批判思想往往被我們忽略。我們通常認為,拉扎斯菲爾德是一個優秀的經驗研究者,他主導的「伊里調查」、「迪凱特調查」都是經典的經驗研究案例。羅傑斯指出,拉扎斯菲爾德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多地把傳播學引向了經驗性研究的方向,拉氏「把實證主義作為唯一的正確選擇」的研究風格也曾被米爾斯嚴厲批評。由於經驗研究與批判研究的學術取向對立性,我們也因此推論,兩者是不可兼容的。就這樣,我們給拉扎斯菲爾德打上「經驗研究代言人」的標籤,忽視了他所持的其他學術取向。

其實,拉扎斯菲爾德從來就不是一個「純實證主義者」。他與持理論取向的默頓友好合作,試圖用其「中層理論」設想來彌補經驗研究理論化力度不足的問題;他曾在廣播研究中積極吸納阿多諾進入,期待批判研究視角能夠為經驗研究注入新的力量;另外,他的許多著作也顯示了其批判思想,如《大眾傳播、流行趣味和社會行為整合》一文總結了對大眾傳播的三種主要批判,「其中包括傳播的麻醉功能在內的大量研究都可以被看作是批判取向和理論取向的研究」(胡翼青)。

上文提到,拉扎斯菲爾德為了能在美國站穩腳跟,與各種機構合作。對企業贊助商來說,經驗研究更符合他們的要求,因為它操作簡便,標準明確,能夠迅速提供成果。拉扎斯菲爾德「不得已」採用了經驗研究的方式,但他顯然已經意識到這種研究範式的不足,才有了上述的種種舉措來融合批判研究和理論研究取向進行彌補。實際上,通過這種「分裂」的研究範式,可以看出他作為學者一方面妥協於生計,一方面又為了學術理想而儘力追求研究學術價值。細細品味,有一點無奈的意味。

End.

原文發表於公眾號「正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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