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葫蘆世界】

並非每條路的盡頭都是海的入口。

沙漠的邊緣並不意味著有綠洲。

所以住在京北的人從來不嚮往外邊的世界,他們告訴我:

「沙漠的後邊其實是另一片沙漠,當你翻過這片沙漠,回頭看,或許會覺得這邊更好。」

京北常年刮西北風,捲起的沙塵暴遮蔽天日,風捲起的砂礫敲打著窗戶玻璃,彷彿門外有一個焦急的旅人。

每當這種天氣,我就躲在房間里看書。

不看馬克思,也不看馬爾克斯。

只看《高粱釀酒技術》。

京北沒有酒,在僅有的土地上只有高粱。

京北的人雖然著裝和口音各不相同,但是卻都遵守著一個共同的傳統,就是禁止飲酒。

京北一個老頭曾經給我解釋過這個事情,他說,第一,京北土地貧乏,收穫的糧食首先應該讓人填飽肚子,拿來釀酒就會有好多人餓死。第二,酒醉人,喝多了必定會丟人現眼,有辱斯文。所以即使現在人們不再為吃穿發愁,可是卻依舊不飲酒。

可我不是京北人,買不到酒我就自己做。

高粱酒非常難做,因此我浪費了不少高粱,樓下賣高粱的姑娘每次見到我都喜笑顏開。姑娘心實,從不缺斤短兩,有時還會給我多打一點高粱,說是老顧客了。

這天我照例去買高梁,姑娘將滿滿一馬勺高粱倒進口袋裡遞給我,問了句:

「你叫什麼啊?」

我接過口袋。回了句:「我叫湯圓,你呢?」

「我叫馬青。能問你件事嗎?」

「問吧。」

「你總買這麼多高粱,怎麼就不見你吃胖呢?用的什麼法子啊,給我說說唄。」

我看著馬姑娘,心裡暗笑,便回到:

「每天我吃完高粱就喝一碗醋,這樣就長不胖了。」

姑娘聽完瞪大了眼睛,嘀咕道:「原來是這樣啊。」

那段時間,我在樓上經常可以看到馬姑娘往醋店跑。

終於在經歷無數失敗後,我終於釀出了第一杯高粱酒。我發誓那杯酒是我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酒,淡淡的酒精讓我無比的滿足,上一次喝酒還是在草原的時候,是那杯馬奶酒。我不禁又想起了一些往事,走到窗邊,月亮金黃圓滿,不知魏琪現在在哪裡,不知島上的月亮今晚是否如此光潔。

突然我覺得非常傷感,不是因為我想起魏琪了,而是因為我驀地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她了。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誰這麼晚還回來?

我打開門,是馬姑娘。

「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馬姑娘道明來因,原來是沒有醋喝了,醋店此時也關門了,也是到我這裡來討醋喝。

我哭笑不得,便問道:「你身材這麼勻稱,幹嘛非要喝醋啊。」

「我這不是想保持嘛。」姑娘聽我誇獎她,臉上暈紅。

「我跟你講實話吧,」我頓了頓「喝醋不長胖是我騙你的。」

氣氛突然沉默了,姑娘只是看著我也不說話。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開個玩笑的,你是不是生氣了?」我略有歉意的說道。

「沒有,我沒生氣,我在想,既然喝醋不頂用,你是怎麼沒長胖的。」

「我壓根就沒吃那些高粱。」

我把酒杯拿到馬姑娘面前,「高粱就在這個杯子里。」

姑娘盯著酒杯里的液體,搖著頭說道:「又騙我。」

我告訴她,每一粒高粱就是一滴,然後它們匯聚成了一杯。

「這是什麼?」姑娘在杯邊聞了聞,不禁用手指抵住了鼻子。

我沒法直接告訴她這是酒,索性回道:「一種飲料。」

「好喝嗎?」

「在你難過的時候就會非常好喝。」

「那我不喝,我現在一點也不難過。」說著姑娘放下了杯子。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買高粱,釀酒,失眠時候看星星。

京北的天氣一天天變得暖和。

實在無聊的緊的時候我也會去找馬姑娘聊聊天。

這個姑娘有一點好,就是聽我說話的時候特別認真,我說什麼她都信。

可我也沒騙過她,我有一條人生準則,寧可傷害也絕不欺騙。

馬姑娘告訴我,她長這麼大從沒離開過京北。

她沒見過綿延的雨季,也沒見過潮汐。她說一年彷彿只有冬夏兩季,春秋都過得太匆匆。

她說她在夢裡總是夢見自己在高粱地里迷失,眼看著日頭向下,高粱桿變得黑魆魆如同鬼魅,那種夢卻很難醒來。

她問我,你有沒有特別想逃的時候。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我也曾經被這些問題困擾過,其實時至今日也沒有想明白。

人生並不是一個找到所有答案遊戲,我們要學會的是放下過多的不解,坦然的帶著疑問生活下去。

我釀酒的技術日漸成熟,幾乎每晚都可以靠高粱酒睡一個好覺。

那晚我像往常一樣灌了自己一杯,準備上床睡覺,卻被一串敲門聲打擾。

「你還有那種飲料嗎?」馬姑娘問道。

「還有,進來吧。」我說。

馬姑娘的確是第一次喝酒,酒精嗆得她直咳嗽。

「怎麼樣?」我問。

姑娘抿抿嘴,「不好喝,這簡直糟蹋高粱。」

「怎麼,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如果按你說的,難過的時候喝這玩意會覺得很好喝,可我現在不開心,也沒覺得好喝。」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難過。」

「是啊,可是怎麼才能更難過呢?那些事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姑娘眼睛裡突然噙滿了淚水。

原來,姑娘的父親給姑娘說了一門親事,姑娘心裡不願意,可是在京北,女兒是不能忤逆父親的。

「憑什麼?我又不喜歡他,而且為什麼20歲就必須結婚?」姑娘的語氣有些激動,往日臉上溫和的神情消失不見,我知道,可能是酒勁上來了。

「還要再來一杯嗎?」我問。

姑娘點點頭,又飲了一杯。

「好喝嗎?」

「還不錯。」

「我恨透了京北了,真的。」姑娘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嘟囔道。

「為什麼?」

「這裡對我來說就是監獄,只有高粱的監獄,都不需要獄卒,四周的沙漠把我困得嚴嚴實實。」

「那你為什麼不走呢?」

「我想走啊,你聽說過長安嗎?」姑娘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不知道。」

「長安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城市,住著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種族的人,人們無拘無束的生活在那裡,永遠不會厭倦。」

「長安在哪裡?」

姑娘突然笑起來,我一頭霧水。

「長安我也不知道在哪,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姑娘搖頭嘆息,「再給我來一杯。」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喝了,再喝會傷身的。」

之後姑娘常常來我房間里喝酒,等她喝醉我就將她抱到床上。

姑娘睡覺時候非常安靜,呼吸平穩,就是臉上會有暈紅。

不知為什麼,我特別喜歡看她睡覺的樣子。

有天姑娘興沖沖的跑來找我,說是有人結婚,拉我去吃喜宴。

婚禮上熱鬧非凡,突然司儀拿出一個罐子,底下的人群突然沸騰了起來。

尤其是小夥子,有的在鼓掌,有的在吹口哨,而姑娘們大多紅著臉,眼神卻也盯著台上。

「這是什麼啊?」我疑惑的問馬姑娘,她不知何時也羞紅了臉,好像喝完酒一樣。

「你別裝不懂。」

我哭笑不得,「我是真的不知道,是什麼啊。」

「合歡水,新婚的小夫婦才能喝一回,喝了就是真的夫妻了。」

我恍然大悟,於是和人群一起起鬨。

司儀故作神秘的打開了罐子,一股氣味突然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這氣味我很熟悉,馬姑娘也很熟悉。

是高粱酒的味道。

我尷尬地看著馬姑娘,她也一臉吃驚地看著我。

不一會便低下了頭,臉上的紅暈越發嚴重。

當晚她又來到我的房間。

我沒像往常一樣問她要不要喝一杯。

還是她先開口了。

「我想喝一杯。」

我站起身給她倒了一杯。

她端著酒杯,說了句:「我的婚期快到了。」

非常平靜。

她的臉又紅了,可是不知為什麼,眼睛也紅了。

她起身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

「你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我知道她想聽什麼,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講給她聽。

「你帶我私奔吧,這合歡水我只喜歡你倒的。」

我抬頭看著她,姑娘,你為什麼哭泣呢?

酒總有醒的時候,人總有走的時候。

姑娘並不是你不夠美麗,只是我不會在任何人的身邊長久停留。

馬姑娘將我送到了中山站。

「準備去哪裡?」

「去長安,你呢,還打算在京北嗎?」

「嗯,我要等一個願意和我一起去長安的人。」

「那樁婚事怎麼辦?」

她笑了笑,「哪有什麼婚事啊,我騙你的。」

京北慢慢在列車身後消失。

那一刻關於京北的一切突然失去了現實感,連剛才還在那裡的我也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我知道不會有身影在站台上追逐離開的列車。

驀地突然多了一點莫名的傷感,畢竟,在這座小城裡,有那麼一二刻,的確是動了心的。

end.

本文源自葫蘆世界【中山站】主題,該主題世界由葫蘆世界平台作者耐凡不耐煩創建。

主題梗概:我常常在想,為什麼人們需要中山站,可能是因為,人離開的時候需要起點,歸來的時候也需要終點。 在中山站,你可以等待任何人,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你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不管是存在的還是毀滅的。 你可以選擇任何交通工具,不管是雙腿還是光速飛船。 中山站只有一個要求,不許在站台上掉淚。


推薦閱讀:

如何看待劉慈欣「科幻比奇幻更自由」的觀點?
第三章(3)
還有哪些重要的科幻、奇幻著作目前沒有中文版的?
現在寫的九州設定短篇小說要往哪裡投稿?
《大盜賊》你們還記得嗎?

TAG:奇幻 | 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