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創紀錄
我從未懷疑英國公眾對死刑的完全支持。殺人犯就該絞死,越早越好,這是主流民意的意見。但是我必須承認,遇到一位持這種觀點的死刑犯倒是的確不太尋常。
詹姆斯.英格里斯在4月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成為了我日記本中的一行字。當時他站在利茲巡迴法庭的被告席上,針對他的謀殺罪名的審判已經到了最後時刻。高曼法官即將把這個29歲的蘇格蘭人送上絞架,但是在宣判前他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英格里斯看了法官一會兒,答覆道:「您與本法庭成員對我進行了公平的審判。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儘快接受絞刑。」
這段寒氣逼人的話令庭上一部分旁聽觀眾們倒吸一口涼氣。當時在法庭上誰也不知道英格里斯的願望將會得到滿足。還從沒有誰接受絞刑的速度像他一樣快。
英格里斯的故事很值得一說,因為故事情節很好地代表了許多被絞死的罪犯的情況。他所犯下的謀殺手段十分野蠻殘忍,而且完全沒有意義。
這個故事的背景是赫爾市的骯髒街巷。赫爾市的繁榮基礎是龐大的遠洋捕撈船隊,這些船隊常年活動於冰島、挪威以及格陵蘭附近的北極圈漁場當中。和遠洋捕撈相比,挖煤都成了輕鬆的活計。捕撈船的水手一次出海就要好幾周,工作環境是狹窄的露天甲板,四周則是全世界最為兇險的海域。我毫不懷疑,絕大多數捕撈船的水手和社會上的其他人一樣老實本分,但是最後能上報紙的都是少數人——那些揣著三個禮拜的工資回到港口,急著要冒充三天大款的傢伙們。有這麼一會兒,世界似乎一片光明……到處都是計程車……到處都是酒館……美餐……舞會……然後這一切忽地一下就結束了。身無分文之後的他們只得在寒冷的早晨回到漢博賽德海岸的漁船上,趁著潮水再次遠航前往北海漁場。
在漁業社會的最底部是酗酒與賣淫的晦暗世界,基本毫無規矩可言。英格里斯就是在這潭腐化的死水中長起來的。他在戰爭期間跟著軍隊一起來到了赫爾,但是很快就因為表現問題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1945年聖誕節前夕他終於獲得了出院許可,但是他卻賴著不走,因為他的確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他干過一連串的工作,在這裡干幾天,在那裡干幾天,從來穩定不下來,要麼被解僱要麼自己撂挑子。他租房子居住,而且也從來租不長,總是不停地搬家。
這傢伙就是從這時開始與我們這一行扯上了關係。英格里斯在赫爾郊區的赫斯勒的一座船塢幹了幾天,租住在城市東區巴姆斯頓街一排狹窄的紅色磚房當中,這裡距離港口與碼頭只有幾步之遙,棕色的赫爾河也流過附近。他的房東名叫赫伯特.貝爾,此人是個酒保,和一位艾米麗.格蕾住在這座房子里,在接下來的事件中這名婦女一直被稱作他的「保姆」。英格里斯在這裡已經住了幾周,儘管貝爾與格蕾兩人都知道他此前襲擊過一名婦女。他們覺得英格里斯沉默寡言,性情和順,因此對於此類說法並不在意。
他們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很難說英格里斯究竟看重什麼,但肯定不是工作或者家庭。他對吃飯也不甚上心,從附近的炸魚薯條店買一份外賣用報紙裹著帶回家就是一頓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應該是酒精與性,前者使他在市中心耗費了大量錢財,後者也是他的經常性消費開支。
喝酒與賣春也是這次事件中另一位主角愛麗絲.摩根的兩大人生要務,儘管她和英格里斯不同,早年也經歷過更像樣的生活。愛麗絲出生在一個漁港城市,她的家庭應該正處於中產階級的邊緣。她是一位拖網船船長的女兒,在她二十歲那年嫁給了一位很有錢但是不算特別正派的放貸人。這段婚姻在兩人生育了兩個孩子之後宣告破裂,此後愛麗絲就沉淪了下去,陷入了酒精與賣淫的世界,與英格里斯這樣的男人們攪和在了一起。他居住在劍橋街的一棟小房子里,背靠帕拉岡火車站,距離市中心只有幾百碼。
此時的愛麗絲已經有50歲了,但依然身材苗條富有魅力。她的生活就是一輪又一輪的酒局以及無數個為她買酒的「小夥子」,他們花五英鎊就能和她上床,之後就穿衣服走人,無論是愛麗絲還是劍橋街上的其他住戶都不會對此太在意。儘管過著這樣的生活,但是愛麗絲在為人處世方面卻十分得體,街坊四鄰都知道她的事,也都沒有說三道四的閑心。不管怎麼說,當地男朋友眾多的女士絕對不止她一個。
在這種男女關係極為隨意且不固定的環境下,這兩個無根之人就這麼走到了一起。我們不知道兩人最初見面是怎樣的情況,他們很可能是在安拉比路附近的酒館裡見面的,英格里斯隨後就成了愛麗絲的客戶之一。兩人同出同入了大約三周的時間,不過在此期間兩人的關係有沒有更進一步就不大好說了。很可能雙方的看法產生了分歧。如果說英格里斯知道愛麗絲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大概以為自己和她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樣,他大概以為自己是她的朋友甚至男朋友。而愛麗絲則沒有對他另眼相看,對於她來說英格里斯不過是又一個掏錢給她花的男人。
這樁雖說不乾不淨卻也無關緊要的關係最後終於演變成了兇殺案並且佔據了二月份最初幾天的報紙大標題。諷刺地是,根據英格里斯的說法,他當時正打算離開赫爾市。2月1號星期四的上午,他來到自己工作的赫賽爾船塢,跟其他工人「打了個招呼」就辭工了。他從周一才開始在這裡工作。他告訴工頭家裡出了點事,必須返回蘇格蘭。實際上他這只是一時衝動而已,很可能是因為嫌上下班的公交車車程太長。離開船塢之後他就回到了自己在巴姆斯頓街的住所,洗漱乾淨,換了一身新衣服,然後又回到船塢領取了自己這幾天的工資——2英鎊4先令。
兜里有了錢之後,英格里斯並沒有返回蘇格蘭,而是就近來到一家酒館一直呆到打烊讓人家轟出來為止。漫無目標的他坐上公共汽車來到了赫爾市中心,想看看愛麗絲在不在家。這是她一生中最為不幸的一天。英格里斯還想接著喝酒,於是就叫愛麗絲再給他買一些來。愛麗絲毫無怨言地來到了附近的維多利亞地窖酒酒館,但是此時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店鋪都關門了,就算愛麗絲.摩根這樣的熟客也什麼都買不到了。
酒館在晚上六點的時候又開門了,女王之首酒館的老闆查理.史密斯剛開門英格里斯與愛麗絲兩個人就進來了。當時這兩個人是他唯一的顧客,於是他們聊了幾句。英格里斯依然堅稱自己要離開赫爾市,不過此時他改口稱自己要重新加入外籍兵團,還拿出了幾張據他說是回復他申請的文件。隨著酒客越來越多,史密斯也忙著到一邊招呼別人去了。英格里斯與愛麗絲喝了幾杯之後就動身再次來到了劍橋街拐角的維多利亞地窖酒館。在那裡他們遇到了與愛麗絲一樣也是所謂「坐家戶」的漢娜.肖特,她與愛麗絲已經認識二十多年了。到了晚上八點,英格里斯建議回去,於是兩個人就離開了維多利亞地窖酒水店回到了劍橋街上。在路上他們遇到了碧翠斯.沃德,她是最後一個看見活著的愛麗絲.摩根的人。
回去之後英格里斯與愛麗絲大吵了一通。英格里斯身上原本就沒多少錢,喝了一天酒之後花了個丁點不剩,而且這其中還有不少是和愛麗絲一起喝的。現在他一分錢也給不了她了。愛麗絲很清楚今天晚上她要是去陪別人的話可以很輕鬆地賺到到5英鎊,於是她就明白說了出來。這一來英格里斯就發狂了,掄起雙拳砸向愛麗絲的面部與身體,打破了她的皮膚,打斷了她的骨頭。愛麗絲倒在了沙發上,但是英格里斯依舊沒有停手,沒有停手……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依然在維多利亞地窖酒館喝酒的漢娜.肖特看到剛才和愛麗絲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她在哪兒啊?」漢娜問道。
「我送她回家了。她肩膀疼,我已經打發她上床休息了。」這個男人說道。
漢娜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英格里斯給自己買了最後一杯酒就走了。
當英格里斯返回巴姆斯頓街的住所時,赫伯特.貝爾與艾米麗.格蕾都在屋裡。他和平時一樣安靜,兩人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艾米麗問他吃沒吃飯,他說沒有,於是她就出去給他買了一包炸魚薯條回來。英格里斯吃過之後就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整天的時間裡以及第三天上午整整36個小時里,愛麗絲.摩根的屍體一直躺在鮮血浸染的沙發上無人發現。周五下午,一位替愛麗絲跑腿的十歲男孩在敲門不應之後發現門沒鎖。他走進客廳,窗帘依舊沒有掀起,他在昏暗的屋子裡看到沙發上有個人形。那是愛麗絲的屍體,上面覆蓋著毛毯與一堆衣物,他只能看見露在外面的雙腳。萬幸地是,這孩子還以為她在午睡,於是就悄悄地離開了。
但是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就在這個孩子走進愛麗絲的房間時,英格里斯在巴姆斯頓的住所里再次發飆了。
當天早些時候,英格里斯出了門,在赫爾街頭漫無目的的溜達了好幾個小時,直到中午才回去。艾米麗.格蕾正獨自呆在屋裡,而且對他辭職的事情十分上心。她試圖向他問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要辭職?接下來他打算怎麼辦?房錢的問題怎麼解決?英格里斯似乎根本不理解她的意思,只是一個勁的哼哼,嘴裡嘟嘟噥噥地不知道說些什麼。艾米麗接著追問關於房錢的問題,於是英格里斯讓她上樓到自己卧室的寫字檯抽屜里拿一個盒子。她照辦了,正當她要把盒子打開的時候,雨點般的拳頭突然落在了她的頭部與後背。艾米麗倒在地上,然後他開始試圖掐死她……
走出家門之前英格里斯找了根鐵棍,砸碎了煤氣表,從裡面拾出來幾個先令的硬幣,然後又從艾米麗的手包里掏走了幾個便士。她還要再過一個半小時才會被人發現。
周六上午,郵遞員哈利.托馬斯打算把一個挂號包裹送到愛麗絲.摩根家裡,但是一直沒有成功。他上午第一次來的時候敲門沒人應答,於是就先走了,中午又來了一趟,還是沒人應答,於是他就去問隔壁的鄰居。鄰居也覺得很奇怪,於是就和郵遞員一起過來察看,她推開門輕輕走進昏暗的起居室,看見沙發上有人,但是被嚇了出來。
哈利跟著走了進去,先沖著沙發上的人形說了幾句話,沒有得到反應。郵遞員拿開了幾件衣服,結果就看到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舌頭從牙齒間伸了出來。他趕緊跑出去報了警。
愛麗絲的臉完全沒了形狀,以至於郵遞員一開始還以為屍體是男的。現場初步屍檢顯示了一系列可怕的傷害。衣服全都拿開之後人們終於看清了死者是女性,因為愛麗絲自腰部以下都是赤裸的。一條絲襪緊緊地纏在她的脖子上,已經勒進了肉里。她的舌頭如同氣球一般從嘴裡鼓了出來,滿臉血塊,全身瘀傷。
愛麗絲.摩根的傷勢詳情在警方的驗屍房裡得到了進一步的揭露。負責驗屍的是瓦特.沃特斯醫生。他清除血塊之後發現死者左眼、下頜與耳部都有刀傷,五枚牙齒咬穿了舌頭。死者頭部有一處刺傷,可能是帽子上的別針扎的。兇手的攻擊極其兇狠,以致死者面部骨骼全部粉碎。瓦特醫生在報告中認為死因是勒殺與顱骨骨折,他說自己從未見過此等慘狀。
沃特斯醫生的驗屍工作還在進行中的時候,赫爾市的西德尼.勞倫斯警長告訴《赫爾日報》的記者們說目前沒有任何指向兇手身份的線索。實際上警方很快就確定了詹姆斯.英格里斯的重大嫌疑,此時他們已經開始為了艾米麗.格蕾遇襲案件而抓捕他了。
接下來的24小時警方把赫爾市掀了個底朝天,就怕他趕在警方逮捕他之前再度出手傷人。所有警力全部調動了起來,所有其他案件都遭到擱置,抓捕這個負案在逃的殺人狂成為了重中之重的工作。全市的大街小巷全都布滿了警察,每一間酒館都遭到了搜查,酒館裡的每一張面孔都難逃審視。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還是什麼結果都沒有。火車站、汽車站、通向林肯郡的渡輪碼頭,所有可能的逃跑地點都查過了,什麼結果都沒有,就好像這傢伙人間蒸發了一樣。
隨著傍晚店鋪逐一關門,城市中心漸漸安靜了下來。但是入夜之後消遣取樂的人流再一次湧入了市中心。警方的追捕工作還在毫不放鬆地繼續著,然後大約在11點剛過的時候,警察局總部得到消息:這傢伙落網了!
此時的英格里斯一副可憐相。警方在大通路街專門賑濟無家可歸人員的救世軍收容所抓住了他,這裡距離劍橋街只有幾步距離。抓捕現場的的詹姆斯.科克沃斯警長剛剛對他表明身份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知道——劍橋街的事,是我乾的。我殺了那個女人。」
根據法律規定,科克沃斯開始向英格里斯宣讀他的權利:「今天上午我在劍橋街伊頓區4號發現一具女屍。死者被一條絲襪勒斃,面部遭到多處打擊傷……」
科克沃斯還沒說完英格里斯就打斷了他。「別再說了,求您了警官先生,我已經走了一天的路了,你能找到我真是太好了。」
科克沃斯告訴他他已經遭到了逮捕。「是的,我知道。」英格里斯說。「我當時抽風了。求求您千萬別再說了,就是我乾的。」
其實英格里斯的良心上還壓著另外的事情——他們還沒提到艾米麗.格蕾。正當警察們準備將他帶回警察局的時候,他抓住自己與警長獨處的機會一吐為快:「你們最好也到巴姆斯頓街去看看,那裡還有一個人,我在那裡也失控了。」
警長還打算接著問話,但是英格里斯根本不顧他的警告。「告訴我,她死了嗎?」
「不,她沒死。」
英格里斯聽了之後說,「謝天謝地,我還以為要出兩條人命呢。」
艾米麗的運氣要比愛麗絲好一點。英格里斯離開後過了一會兒她就緩了過來,然後她掙扎著從二樓一路爬出屋門並獲救。她被送到醫院之後醫生髮現她的下巴、面部與嘴唇多處受傷,右顴骨骨折,而且還被人扼住過脖子。
英格里斯沒有做出任何上訴嘗試,因此行刑日期很快就確定在了5月8日星期四。這次的行刑地點不是赫爾監獄。英格里斯按慣例會被送到利茲去,但是利茲監獄的行刑室還在整修,因此他就被送到了曼城。
這次我很不尋常地早在前往監獄之前就得知了死囚的相貌。報紙在英格里斯出庭受審時拍攝了一張質量很好的近照。當時他和一位警察用手銬銬在一起走進了法院正門,而不是像一般做法那樣用毯子蒙著頭從法院後門進去。不過儘管照片拍的很好,死囚牢里的短暫囚禁還是對他產生了很大影響。我們透過窺視孔觀察他時,他看上去要比照片上瘦很多也禿很多。但是對於一個只剩一天好活的人來說,他的表現簡直冷靜得令人咋舌。他正在與兩位陪同看守有說有笑地打牌,自身的處境似乎完全無法令他感到擔心。
開始工作之後皮埃爾珀恩特告訴我英格里斯現在僅僅剩下139磅了,因此他打算量出8英尺的絞索,這是我經手過的最長下落距離。
這天晚上皮埃爾珀恩特告訴我一個令我震驚的消息。「順便說一句,你的朋友哈利.艾倫不幹了。」
「不會吧!伯明翰的哈利嗎?」我問道。
「就是他。」
「被解僱了嗎?」我總是擔心最壞的情況。
「不是,他是自願辭職的。他的老闆不想讓他既賣冰激凌同時又當絞刑師,所以告訴他再干絞刑師就會遭到解僱。」
「所以說他就不幹絞刑師了是吧。」
「是這樣。」
「先是柯克,然後又是他!」我叫道。「用不了多久就沒人了!」
「總會有人剩下的。」皮埃爾珀恩特陰沉地笑道。
我知道他是對的。總會有人留在這一行里——至少還有他。假如要在普通工作與這一行之間進行選擇,我很清楚他會怎麼選。要是有一天礦坑經理叫我在電焊工作與絞刑之間做選擇呢?這倒真是個問題。
接著皮埃爾珀恩特又警告我說這次名譽警長本人會親自來觀刑,而不是他的手下,這倒是有些不一般。一般來說名譽警長總是由國王指派地方上的有產士紳擔任,任期一年,基本上是個虛職。儘管根據法律警方要派人觀刑,但是很少有哪位名譽警長當真抓住這種機會。根據我的經驗他們一般都會把這份差事交給身為全職職業官員的副手。
「真奇怪。」我說。
皮埃爾珀恩特聳了聳肩膀,「他大概是想長長見識。」
「那咱們可得幹得漂亮一點。」
8點還沒到我們就去了行刑室完成準備工作。一位獄警告訴我們英格里斯不在死囚牢里,因此我們不必刻意保持安靜。我猜監獄方面把他轉移到教堂里或者操場上了。當然他不在死囚牢這一點並沒有為我們的工作造成多少區別。我們早已徹底習慣了在這種場合這種地點完全靜默地工作,因此我們的表現十分正常。首先我們取回了昨晚一直掛在絞索上的沙袋,一名獄警很快就將沙袋拿走了。活板門四周墊了一層麻袋布,因此我們將門扇拉起來並固定好的過程中也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沒過幾分鐘我們就回到了醫務室,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培根與煎蛋,總是培根與煎蛋,總是油乎乎亂糟糟的一團。我的胃裡很不好受,因此沒吃多少。似乎任何東西都無法影響皮埃爾珀恩特的心情,他的胃口很好,敞開了大吞大嚼,完之後還用桌布擦了擦餐刀。這也是他的奇怪習慣之一。
一般來說等待行刑的時候總是最難熬的。但是今天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胃部逐漸安穩了下來,當官方代表過來找我們時我感到自己十分警醒敏銳。要不是這樣接下來的一幕我還真招架不住。
9點的鐘聲剛敲響第一聲我們就走進了死囚牢。我們一進門英格里斯就轉過身來看著我們,然後他就微笑起來。一開始只是嘴角肌肉的輕微抽動,但很快就綻放成了完全的笑容,就好像他很高興看到我們一樣。
這還不算。接下來他又轉身背對著我們,雙臂併攏到了身後。他居然在試圖協助我們!我們靠近他以後我抓住他的右臂輕輕向上抬了一下。他太幫忙了,以至於一下子就抬過了頭。很快皮埃爾珀恩特就做好了捆紮臂部束帶的準備,我也就鬆了手。
根本不靠我的催促,英格里斯就轉向了行刑室的方向並透過雙扇門看到了正在等著他的絞索。他再次微笑了起來並邁步向絞索走去,他居然走在了我們所有人的前面,正領著我們前往行刑室!
這對於皮埃爾珀恩特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擊。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並試圖趕上去。但是他剛剛趕到前頭英格里斯就開始加速。這傢伙急著奔赴絞架,以至於差點踩到皮埃爾珀恩特的腳後跟。皮埃爾珀恩特回頭一看就小跑起來。我緊緊跟在他們身後,兩位負責協助的獄警落得還要遠。
我們一路小跑衝進了行刑室。皮埃爾珀恩特腳下不停,以免讓英格里斯超過去。英格里斯也腳下不停,唯恐耽誤上絞架的時間。我腳下不停則是為了趕上他們兩個。來到活板門上之後,我在彎腰扎束帶之前還來得及瞥了一眼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的官方代表。眨眼間英格里斯就下落了8英尺,而我才剛剛站直身子。
所有這一切簡直快得令人不可思議。過了一會兒我和醫生來到下落坑裡驗屍,這時我聽見頭頂上傳來一個難以置信的聲音:「7秒鐘!這次只用了7秒鐘!」
就連經歷過600多次行刑的皮埃爾珀恩特這回也吃驚不小。回到醫務室之後他拿起了事先點燃的雪茄。「老天啊!」他說道。「老天啊!這也太快了!」
「他根本就是跑到絞刑架底下的。」我插嘴道。「你看見他沖著絞環微笑了嗎?」
皮埃爾珀恩特點了點頭。
「這種事你以前見過嗎?」
「從來沒有。這肯定是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
「名譽警長恐怕會以為這一趟來得不值吧。」我開了個玩笑。
皮埃爾珀恩特大笑起來。
「你看見他們的表情了嗎?」
「我管他們呢。」他笑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表情什麼樣。『老天,這個兔崽子在追我!』」
事後我們聽說這次行刑時間在曼城創下了記錄,而我則十分肯定這次行刑在全國範圍里也是最快的。我覺得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可能更快了。
事後想想——如此詭異的經歷一連好幾天我都沒能在心裡放下——很顯然英格里斯在法庭上說的那番話完全是認真的,他真想儘快受刑。他一定詢問過陪同看守行刑要怎麼進行。他們一定告訴過他要用束帶在背後捆紮胳膊的事。他們一定告訴過他行刑越快他就越不痛苦。任何一位死囚只要開口詢問就會得到這套回答。但是這次的死囚當了真,於是這次的行刑僅僅花了令人難以置信的7秒鐘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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