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一)
老張晃蕩進酒吧里的時候,台上的年輕人正連蹦帶跳地唱著他聽不懂的東西。
他看著像是打了雞血的人們,冷笑一聲伏在吧台上,對身旁的一對情侶一揚下巴:
「喝著呢?」
情侶看一眼鬍子拉碴的他,互相嘀咕一聲,起身到其他桌坐下了。
老張於是在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來,對服務員張開右手:
「青島啤酒,這個數。」
服務員皺眉看著他的手:
「五瓶?」
老張搖頭。
「五紮?」
老張的手握成拳:
「五箱。」
(二)
小張是個紈絝子弟。
按理說這年頭沒人用這個詞了,但是認識他的人又著實想不出比這更合適的詞來形容他。
就在同齡人還在為生計煩憂的時候,二十歲的他便繼承了大筆的家產,因此無所事事,混跡於北京城的各大酒吧。
酒吧里的人其實都不喜歡小張。或許因為他每次都要喝最好的酒,也或許因為他給出的小費總比酒錢本身還要多。
仇富這件事,在燈紅酒綠的地方尤為顯著。
又一個夜幕降臨,當小張再次出現在吧台時,幾個常駐這裡的男孩圍了過來。
(三)
老張放下手裡的酒瓶,對服務員打個響指:
「接著開。」
忙著調酒的服務員沒有聽見。
老張的嘆氣聲淹沒在頭頂的音樂里,他沒有再說什麼,掏出兜里的鑰匙,用鑰匙圈上掛著的起子開了酒。
身後人群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穿著皺巴巴白襯衫的老爺子手裡攥著的,是瑪莎拉蒂的鑰匙。
(四)
小張放下酒杯,看著圍過來的面露凶光的小夥子們,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
「有事?」
為首的男孩走到他面前,高傲地揚起下巴:
「你影響我釣馬子了,所以,滾。」
小張看他一眼,又偏過頭看向他背後,見一個捲髮女孩獨坐在角落,對著他們的方向露出嘲諷的笑意。
小張也笑起來。
(五)
老張的酒喝到了第三箱,服務員開始試著阻攔,畢竟誰也不想看著老爺子在這喝出事。
老張把錢包拍在桌上,斜著眼看她。
服務員不敢再多話,默默收走了桌上的空瓶。
臨走看了一眼被他扔在一旁的鑰匙。
(六)
小張就著唇邊的笑意,干下了第一杯酒。
一分鐘前他和對面的人達成了共識,拼酒輸了的,自此消失在酒吧街。
對方不甘示弱,大口吞下了自己面前的酒。
「酒,是要品的。」
小張不緊不慢,優雅地咽下自己杯中的酒。
對方不理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快一慢,一急一緩,雙方的戰爭愈演愈烈。
(七)
老張的酒喝得差不多,站起身像是要散步。
服務員要來扶他,卻被他一下甩開。
舞台上的年輕人還是在唱著不知所云的東西,在他看來,這數來寶一樣的東西,甚至不應該被稱之為唱歌。
「垃圾。」
他站在台下念叨著。
(八)
小張依然氣定神閑地喝著酒,對面人的身形卻已經晃了起來。
這一場戰爭,似乎勝負已定。
這個時代的江湖並不好混,誰也不願成為輸家,因此對方的人已然開始準備一場武鬥。
小張不動聲色地摸了一把口袋裡的瑞士軍刀。
再抬起頭時,先前坐在遠處的女孩便已出現在小張面前。
互相點過頭算是示意,女孩端起桌上未被動過的酒杯,緩緩地,將杯中酒傾倒在對面人的頭頂。
(九)
老張的聲音很輕,輕到連他自己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但台上的年輕人就是通過他的口型察覺到了他的不屑,於是停下音樂,一躍而下站到他面前:
「你丫剛才說什麼?」
老張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意外,反而更加大聲地說:
「垃圾。」
這一次,他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年輕人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領。
(十)
先前那群不速之客浩浩蕩蕩地走了,留下的女孩坐在小張對面,與他一起笑到缺氧。
「謝謝啊。」小張端起酒杯示意。
「是我要謝謝你,終於清靜了。」女孩也端起杯,回碰他一下。
二人於是又笑起來。
小張看著女孩閃亮的眼睛,覺得自己看見了星星。
(十一)
老張年紀大了,動作總有些遲緩。
但這並不耽誤他抬起手,輕描淡寫地把試圖暴揍自己的那隻手移開。
年輕人扭曲的面容讓他意識到自己又用力過猛了,於是忙著鬆開,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他還掏出手帕來幫年輕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年輕人怒視他一眼,甩著手離開了。
(十二)
小張再也沒在酒吧出現過。
認識的人都說,這小子戀愛了,開始洗心革面,以往一個人喝的酒,現在都留到談判的酒桌上去喝。
再後來,小張有了自己的家業,有了完整的家。
他還是愛喝酒,只是會在家,和媳婦一起,坐在燭光底下對著飲上幾杯。
順便聊一聊,他們初遇時那個一起喝醉的夜晚。
(十三)
老張趕走了酒吧里的扛把子,這件事自然值得大家簇擁他上台唱一曲。
老張也不推辭,有些笨拙地上了台,拿過話筒毫不客氣地吼了一嗓子叫小番。
人群里開始爆發出笑聲,老張並不意外,只是在看到不遠處小情侶相視一笑的眼神時,突然愣了下來。
(十四)
小張再次出現在酒吧里時,這裡的一切已經都不是他所熟悉的樣子了。
他想搭訕,卻又笨拙地說不出什麼話,白白把人嚇走。
想要點自己當年常喝的威士忌,卻又不知如今是否還能找回當年的味道,遲疑之後還是只要了青島啤酒。
他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手足無措的一天,不再被人注視,也不再有人陪伴。
他是會唱一些歌的,至少該唱那種不會過時的民謠。
但話筒到手之後,他唱出口的卻只是那一聲自己甚至不常聽的叫小番。
直到無意中看到似曾相識的眼神,他才記起來,那是她最後的時間裡,最愛聽的曲兒。
走出酒吧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他有些累,在回家的路上走得很慢。
迎面過來老鄰居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老張,晨練吶?」
「對,出來遛遛。」
他笑著與對方作別,又忍不住低頭苦笑。
原來,自己早就是老張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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