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讓我告訴你為什麼不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姑娘，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不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人生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是什麼味道。

——阿甘正傳

1

2010年，張弛讀大三，還是個憤世嫉俗的小青年，在輔導員的介紹下，到一個心理諮詢熱線工作站做志願者。

剛剛21歲的小夥子，人生的大幕還沒有拉開，倒要幫別人解決人生困惑，張弛每每想起來，都忍不住要苦笑。

在那些無法入睡的夜晚，張弛聽著電話那頭各式各樣的絕望，心裡常常沉重地像灌了鉛一樣。

阿甘的媽媽對阿甘說：人生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是什麼味道。可是，張弛想起自己的媽媽，覺得自己從沒吃到那塊甜的巧克力。再想想聽到的這些故事，他更加覺得人生這盒巧克力，恐怕大部分都是苦的吧？

深秋的夜晚，窗外是凄風苦雨，室內的張弛裹著毯子，端著茶杯不住地打噴嚏，心情像天氣一樣糟糕。電話響起來，張弛嘆口氣，拿起聽筒。

「我現在19樓的樓頂，在跳下去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姑娘的聲音很好聽，雖在痛苦焦慮之下，卻仍有黃鸝鳥般的清脆悅耳。

張弛一個激靈，腦子瞬間清醒了，「姑娘，你可別犯糊塗，到底有什麼想不開的，你跟我說說。。。。。。」

「哇。。。。。。」

張弛有點不知所措，他做了一個個多月志願者，基本上都是以聽為主，所謂的情感干預等等理論，遇到千奇百怪的案例，往往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還是等她哭夠了再說吧，其實很多的痛都是因為無人傾聽而無法排解，很多時候我們都找不到一個能懂我們的人。張弛拿著聽筒安安靜靜地等待。

「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真愛？為什麼我為他付出那麼多，他卻這麼絕情地對我？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他以前對我可好可好了。。。。。。」

又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傻女人，張弛心裡那種鄙夷不由得又冒出頭兒來，女人們為啥都把愛情當飯吃？難道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嗎？

2

「姑娘，我先不跟你討論有沒有真愛這個問題，我就問你，你媽把你養這麼大，你為了一個不要你的男人就想去死，對得起她嗎？」

「我媽，嗚嗚嗚，你別跟我提我媽，我就是沒臉見她才想去死的，她肯定不會要我這個丟臉的閨女了。。。。。。」

「沒有不要親閨女的媽，你把你媽的電話告訴我，我幫你問問她。」

「你不知道，我愛上的是個有家庭的男人，我起初不知道他結婚了，後來他答應我離婚的。可是現在我懷孕了，卻再也找不著他了，嗚嗚嗚。。。。。。我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來，我就不信他能這麼狠心，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認！」

姑娘一口氣說完，先是楚楚可憐，到後來竟咬牙切齒。這世上再沒有一種感情能像愛情這樣充滿矛盾又魔力無限，讓人心甘情願失去自我沉溺軟弱，又讓人不由自主自我膨脹瘋狂荒唐。

如花似玉的年紀，你本該與同齡男孩光明正大地徜徉在愛河中，可是，你卻走進陰影，把自己弄得見不得光，一股無名火騰地升到腦門上，張弛簡直想痛罵女孩一頓。

「他是不可能離婚的，你醒醒吧！為了這樣一個猥瑣的男人就去死，你媽真是白養你了！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聽完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張弛越說越激動，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身上裹的毯子無聲地滑落到地上。他想起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女人，怎樣凄楚怨懟地走過大半生。他想起自己從小受到的侮辱歧視和欺凌，怎樣終日遑遑地在陰影中行走。

「有一個姑娘，當年也和你這麼大，年輕貌美溫柔賢淑，追求他的小夥子一大把。

可是，姑娘心高氣傲，誰都看不上，她嫌他們太幼稚。有一天，她認識了一個比自己大16歲的小官員，溫文爾雅氣度從容。

小官員看上了她的青春美貌，處心積慮地接近她，幫她解決工作中遇到的麻煩。她心中竊喜，以為這個小官愛上了自己，她不知道，小官貪圖的只是她的姿色。畢竟，家中的結髮妻經過歲月的磨練，不管是臉還是身體，早已成糟糠。

沒見過世面的她，開始和這個老男人交往。為了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她毅然跟家庭決裂，被親生母親趕出了家。

她大半夜拖著箱子關上門，只聽母親在身後歇斯底里地哭喊：出了這個門，你永遠也別回來，除非我死！

她迎風向前走，眼淚在雨夜裡橫飛，卻一步不回頭。愚蠢的她覺得自己像赴死的耶穌，她管這叫偉大的愛情。

3

她為了自己偉大的愛情連親生爹娘都不要了，一心一意跟了那個小官，可是那個小官卻從不提離婚倆字！

他對她說：寶貝兒，我的地位不能離婚，你懂的。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你，我的人我的心！只差個名分，名分那是虛的！

她傻乎乎地信了他的話，害怕自己影響他的仕途，主動把自己藏到陰影里。她委曲求全把自己低到塵埃里，以為這就是偉大的愛情，卻忘了張愛玲那麼委屈最終也還是沒有降得住胡蘭成。

傻姑娘，真正的愛情從來都不是求來的，那一定是比肩的，是互相成全的。

她懷孕了，固執地想要生下來，以此證明自己的愛情。她要用心血澆灌這愛情的果實，將她嬌嫩的愛情之花培育成茂盛的參天大樹。

他答應了，因為他的女兒已經上大學了，而出身農村的他一直都想要個傳承血脈的兒子，光宗耀祖還需要什麼呢？功名利祿這些男人該有的他都有了，只除了兒子。

她將孩子生了下來，是個男孩兒。他和她早就知道這一點。她和他很滿意。

一切貌似都是她想要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哪怕被他養著，根本見不得光。她認為自己很偉大，甚至覺得自己因此而有了聖母的光輝。

可是，這偷來的幸福沒能持續太久。他因經濟問題被人舉報，政敵利用這個機會將他送進了監獄，二十年。

她除了兒子什麼都沒了，就連他送給她的小房子都被法院沒收拍賣了。

她帶著剛剛7個月的兒子租住在一處四處漏風的平房裡，凄楚倉惶不知該如何度日，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父母不認她，親戚朋友落井下石。

她靠四處打零工養活自己和兒子，常常今天不知明天的著落，凄惶地像流離失所的大雁。

兒子一天天長大，問她爸爸在哪兒，她無言以對唯有眼淚。娘倆嘗夠了世態炎涼，受盡了人間白眼。

因為沒有戶口，兒子沒上過一天幼兒園。因為沒有戶口，兒子直到8歲才借讀在一所打工子弟小學。因為身份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兒子常常神情陰鬱地帶著傷回家。

這顆愛情的果實，如今成了最苦澀的果實，難以下咽。她再也不覺得自己偉大，恨不得將過去一筆抹去。可是，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呀！

4

阿甘的媽媽對阿甘說：人生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是什麼味道。她卻說，人生這盒巧克力，她已經吃完了所有甜的，剩下的全是苦的。

人生太苦，或者是她早已透支了人生所有的甜。無數次撐不下去的時候，她萬分後悔:如果我當初沒有一根筋非要把孩子生下來就好了，或許我的人生還有翻盤的機會。

她原本溫柔賢淑的性格開始在艱難的生活面前變得刻薄暴戾，漸漸地，她變成了一個怨婦。她本來也不是一個堅強成熟的女人，不然，怎麼會傻傻地看不清楚生活的真相？

她的兒子在世人的白眼和母親的打罵下長大，越來越自卑敏感膽怯懦弱，漸漸明白了自己和同齡人的不同。其實，男孩兒才是最可憐的人吧？缺席的父親，暴戾的母親，見不得光的出身。愛是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

姑娘，講到這裡，我實在講不下去了，這個故事太他媽的疼痛。

我只能告訴你，男孩兒終於長大了，幸運的是，竟然還考上了大學，在半工半讀和助學貸款中堅持了下來。」

電話那頭非常安靜，張弛甚至能聽到姑娘輕微的呼吸聲。她不再哭泣，可能已經被這個故事給嚇傻了，漫漫人生路，哪有她想的那麼輕鬆？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潮氣從窗戶縫裡滲進來，冷得像這個故事的基調。淚水從張弛的臉上流到了脖子里，他的心裡卻感到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暢快，這個故事憋在他的肚子里已經二十年了，他就是故事裡的那個私生子。

他已經忘記了電話對面的那個姑娘，隨手將聽筒放下，走出了房間，大口呼吸著冷冽的空氣。二十年了，他終於說出來了，卻是對一個電話那頭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空氣中暗香浮動，張弛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深秋的涼夜，竟然還有未凋謝的花兒？

一年後，張弛又一次接到那個姑娘的電話，那黃鸝鳥般清脆悅耳的聲音使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她：謝謝你，我現在很好，有了真正的男朋友，他是我在新公司的同事，我們準備明年結婚。姑娘停頓了一會兒，一字一句地說：敬往事一杯酒，再也不回頭。

張弛一字一頓地回答：嗯！敬往事一杯酒，再也不回頭。月色溫柔，張弛的心清明澄澈如綴滿繁星的夜空。

兩年後，張弛大學畢業，考過了心理諮詢師二級考試，到一個心理諮詢工作室開始了正式的職業生涯。張弛有了一個視他如珍寶的女朋友，他終於知道什麼是愛。

張弛想，原來生活真的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是什麼味道。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