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異史 作者-別勒古台 第二回 貧婦女四十再有孕 孫大腳偷耳聽時局

宋民異史

作者:別勒古台

第二回n貧婦女四十再有孕 孫大腳偷耳聽時局

南宋乾道春天。

安徽宣州沈家村。

近晌午,農家院里柴門半開,一個小孩蹲在地上,一面剝筍,一面背詩,「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手的快慢跟隨了記憶,凡是背不上來的地方,手也自然停下。冷不防頭上挨了個爆栗,「你這樣幹活,是不是偷懶。嘴裡咕噥些什麼?」

小孩挨了打,抬眼一看,一個半老的村漢,手裡提著沉甸甸的酒葫蘆,氣呼呼地瞪著他。

「爹回來了。我給大哥送了飯回的,娘要我邊剝筍,邊背詩,裡面有一句「鄰家鞭筍過牆來」。娘說剝筍時候背這詩,能入意境,記得牢靠。」

「農活不會幹,倒學會了耍嘴。什麼乾濕,你要是懂得種地澆水的乾濕,強似在這裡亂背。」

小孩忍不住了,哭了出來:「不背詩娘罵,要背詩爹打,讓我如何是好。」

「你還學會犟嘴了」,村漢又揚起巴掌要發威,這時聽到身後渾家在呼喚。「他爹回來了!飯菜已經備好了。快進屋吧。」

村漢收了手,看見自己渾家邁著門檻出屋,把挨了打的兒子依偎起來撫慰,卻用眼睛不滿地看著他。村漢不覺把酒葫蘆往身後藏一藏,進屋坐在粗茶淡飯的方木桌子邊,頓一頓,捉起一雙竹箸,卻不落下。渾家也回了屋,又端上來一碟乾菜,一碟豆腐,眼見都是下酒物,又配上一隻小酒杯。村漢頓了頓,臉紅了紅,把酒葫蘆從地下暗處提起來,放在桌上篩酒來吃。

兩夫妻默默吃了一陣。渾家忽然說道:他爹,我還是想讓二兒子將來讀書,少做些農活。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讀書當不得吃飯。三里外的汪家,田畝多得種不過來,供著兒子讀書,都過了五六年光景,只是個秀才,要想進學做老爺,不知是何年月。有這光景,慢慢種地,攢了收成再去買地,才是正途。

讀書怎當不得吃飯?有了功名就是官戶,比農戶強得多了,遠的不說,眼前就不抓徭役,一整年保個囫圇收成。你忘了你和大兒,過去幾載,修河堤,建圩田。自家莊稼幾近撂荒,我懷著二兒,勉強維持下。

那讀書考試的人越來越多,能中的有幾人,這事情冒不得險。

我看讀書比種地穩便,自己勤謹些,一定有進境。不像種地,天災人禍一發來,你縱然三頭六臂,也是那點收成,比餓死強些不遠。你若是真想買田,可曾見過一個庄稼人全憑種地買了的。還不是有功名的老爺攢的地多。

村漢穩了穩神,回想起來慢慢說:你爹爹我那過世的老泰山是教書匠,你也認識千把字。不像我和大兒是睜眼瞎。要不是我們從江北逃避金人戰火到這裡落戶,丟棄了許多家當,日子也許撐得住兩個兒子都讀書吧。唉。。

他爹,我也知道家事艱難,眼下我先自己抽空給二兒開一開蒙,將來看他的根器,若是這塊材料,我們還有大兒,就儘力幫襯他,若是讀不出來,就只認得幾百字,會寫個名字也就是了。

夫妻二人談了一回,收拾了方桌。一日無話。

到了晚間,安排了兩個兒子吃飯已畢,在草房裡各自回屋熄燈就寢。做丈夫的手腳有些不大穩便,只管放在渾家胸前。渾家攥住他手,翻身過來面對,低聲溫言道:n「他爹,我這幾天身體有些不同。那個,六十多天沒來了。。家裡怕是要多一個孩子了。。」。

「他娘,你可莫要耍笑,我們是二牛同耕(同庚),一對四十歲的人了。老大即將婚娶,老二能下田幫忙,再過上一年半載,就要抱孫子。你到這個年紀,腰裡幹了也是常有的,不一定是有喜。」

「我已經生養了兩個兒子,自己省得,應該不差。」

村漢輕嘆,「嘿,恁地說,又多了一副碗筷,將來又是一份彩禮錢,我這年紀本來入土不遠,看來是要累死到最後一口氣。」

村婦道: 「他爹不要這樣說,多養一個孩子是多一份福氣,你看這孩子不嫌棄咱家困窘,專門要上咱家來,給你當晚輩,可不是緣分嗎。我雖然不年輕了,還能挑擔子,做女紅。你要是嘴裡能省下幾口,也不至於緊巴太多。」

村漢擰眉發了會呆,: 「明天晌午讓二小子去把穩婆孫大腳請來看個究竟,再理會。」

第二天,二兒得了父命,如風一般奔去穩婆的院落。到了孫大腳家,看見一個不曾見過的少婦,上前動問,叫聲:「大姐。」少婦回答:「這位小官人可是來尋我孫姨媽的?我是她外甥女,勤姑的便是,剛來投親。她今早去了村首杜家接生未歸,這一陣子也該回了,等我替你傳話。」

小孩子回家報信,兩夫妻等候著。兩個時辰之後,院子外面傳來響亮的笑聲,一雙大腳帶進來一個滿面春風的老婆子,額上皺紋黧黑,頭髮里閃爍一根銀簪,進門萬福:「恭喜夏大伯,賀喜盧婦人。人丁興旺,日進斗金!」

盧婦人聽了,滿面堆歡。夏大伯冷道:「有勞孫嬤嬤,您且休要取笑,我家怎比得上村裡大戶,什麼添丁發財的,我不敢貪心那一步運道。眼下我渾家自覺是又懷了,煩請您給看看。」說罷出了屋。

盧婦人站起身把孫大腳請進了裡屋卧室,兩位婦道說體己話。

不久,盧夫人笑吟吟把孫大腳送了出來,道謝送別。孫大腳到了院里,見到夏大伯,說道:「胎氣結了三個月了,一切都好,我已算定了產期。早晚來相助。」

「孫嬤嬤可知男胎女胎?」

「您可真高抬了我,老婆子只會接生,斷不出是公子還是千金。不論男女都是您夏家的親骨肉啊,到時候呱呱墜地,便知端的。您且耐心些吧。」說罷行了萬福,笑著自去了。留下夏大伯獨自一人,捏著鬍子長吁短嘆,喃喃道:n「若是個女胎,依照祖制,可著實麻煩了。」

孫大腳離了夏宅往家走去,已近掌燈時分。忽而看見一個管家,一個家丁,立在家門口等她,暗暗吃驚。等認出是村裡首戶沈大老爺家的家丁,戰兢兢趕步上前陪笑施禮。管家道:「孫嬤嬤免了,請速隨我到老爺府上,老爺已經請過郎中給太太斷過了喜脈,唯恐到生產時候你人頭道路不熟,特派我來請你,見一見太太,熟悉道路」。說罷上了一匹青馬,旁邊一個家丁牽過一匹黑驢,扶著孫大腳上路了。

孫大腳一早接生,下午去了夏家,已十分疲憊,卻不敢推脫。迤邐到了朱漆大門的沈家大宅,管家把孫大腳託付與內宅女僕。這女僕帶著孫大腳,穿院落,跨游廊,到了內宅見太太不提。

日近半夜,孫大腳從沈宅出門,管家又派人牽驢送了回家。進門後,家裡外甥女勤姑接著。「姨媽辛苦了。」 「今天什麼日子,接一個生,又斷了兩個產期,馬不停蹄。」n「您身上好大包裹,怎還帶著酒氣?」 「這是沈家宅門裡賞賜多般,又讓我廚下隨意吃晚飯,我和廚娘飲了幾杯,攀了交情。」

「這沈家好大手面」 「可不是,我今天開了眼,人家牆上寫著金,帘子上綴著翠,瑪瑙的醋瓶子,好大院子,險些迷路呢。呵呵。」

「不知這沈家是何來歷?」

「倒不是此地的人,兵荒馬亂的年月,聽說這是江北姓沈的分支,十幾年前避戰亂南遷而來,大車小輛分好幾批馱著家產,買了田畝,新蓋院落,與此地沈家敘了同宗,進了祠堂。他家大業大,外來戶竟成了本村的首領,好不威勢。好在沈大老爺平易近人,樂善好施,並不欺負人的。」

「那下午去的夏家又如何?」

「夏家是外姓人,也是避亂來的,那夏大伯每日里只知道貪杯,盧婦人確是一等一的好人,又會寫字,她父親貌似還進過學。兩口兒管孩子,一個主張務農買田,一個主張讀書中舉,常爭吵的。」

「原來恁地。且不知姨媽您今天斷了兩個產期,都是什麼日子?」

「沈家太太的產期約是。。臘月里初五吧,夏家大奶奶。。也差不多」

「倘若確實同一天,同一時,都要生產,您分身無術,可怎地好?」

「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只有天知道。」

「倘若真那麼巧呢?」

孫大腳本來一邊盥洗,一邊答話,都要躺下了,聽了這話忽而又起,略沉吟下,正色道:「我們做穩婆的,看似都是女流,可這接生是人命的勾當,做不好時,一屍兩命,卻不能遲疑,必有殺伐決斷。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只能豁出去一頭。恐怕沒的選,只能先去沈家。一來咱們得罪不起,二來酬勞也多。雖說數目有定例,那額外的賞賜可全憑自願。他家若有十萬貫家財,一個大胖小子總值得一萬貫,便賞我十兩銀子也不為過。再說,守著這臨近幾個村落,幾百戶人家,哪有天天生孩子的道理,何處掙來柴米果腹?還要多和宅門太太小姐,廚娘奶媽交好,穿針引線,尋些買賣路數,好趕趁些生活。」

「那夏家如何是好?」

「人各有造化,要真有什麼不測,也是自己命數。好在盧婦人已是第三胎了,腰裡不緊,窮人家命賤,那無錢接生難產死的,又有什麼稀罕。現在金兵壓境,京里的皇帝、大臣都是朝不保夕,我們這樣的小民,只管得了自己不挨餓,也就是了。」

「原來恁地。還是姨媽高見。 」說罷了二人就寢休息。

春去秋來,盧婦人身子一日日不便,卻硬挺著不拉下活計,除了每日做飯,抽空看顧二兒認字,已經把家人的冬衣準備停當,又撿些齊整碎布,縫製幾套嬰兒小衣、虎頭小帽,常常一邊做,一邊想著,笑著。大郎二郎益發孝順,分擔家務,夏大伯也少吃酒,剩下幾個錢,只是整日愁眉不展。

轉眼又到了臘月,年味漸濃。這一日朔風怒號,彤雲密布,雪片紛紛落下,到了掌燈,積雪已沒腳踝。盧婦人腹痛起來,開始以為是陣痛一會便好,可過了半個時辰,益發沉重,忍不住呻喚出汗。夏大伯著忙扶著妻子上床,眼看是生產的光景,連忙吩咐大郎準備稻草,燒桶熱水,讓二郎撐起油紙傘,去請孫大腳。

這夏二郎用力推開被落雪擁住的院門,拼著身量打一把傘,又夾一把傘,逆著冷風刺鼻而行。那雪片化在臉上,和小孩的鼻涕眼淚一起混流。夏二郎掙扎到孫大腳家院,依稀望見雪簾後停著一掛鮮亮馬車,馬蹄裹著氈片,用厚實棉布圍攏了轎廂,燈籠上「沈宅」二字。一個管家正把穩婆拽進轎車,轉瞬響鞭而去。二郎急奔卻未趕上,立在門口發獃,嗚一聲哭了出來。

正沒理會處,院里走出一個少婦關切:「敢是夏家小公子嗎,我姨媽身不由已,幫不上忙,實在對不住。」

夏二郎認得是勤姑,說道: 「我媽媽就要生了,可如何是好?」

「要不,我隨你去一遭?」

「你可會接生?」

「我不會接生,但好歹也是個女流,你家全是男子,我些許能幫些忙。」

「那麼就多謝了!」

夏二郎分一把傘給了勤姑,二人回來。

到了家,在院里都能聽見盧夫人呻喚,推開院門也顧不上關,奔進了屋裡。家裡兩個男人,早是熱鍋螞蟻,見了勤姑,如見救星,推入房內掩了門。

一父二子,拉長耳朵在產房外聽著。房裡盧夫人呻喚聲音漸低似無,只聽得火盆里木柴嗶啵,院落里雪花撲簌。

正不知過了多久,夏公幾乎睡著,產房門開了,勤姑抱著一個剛裹好的落草孩子出來,對夏大伯說道:「給您道喜了,夫人誕下了一個千金。母女平安,只是夫人年紀高大,消耗太過,已經昏睡,等她睡醒,再讓她喂孩子吧,我先回去了。」夏家大郎忙不迭奉上謝儀,送勤姑出門了。

夏大伯接過嬰兒,聽聞千金二字,面色鐵青。這個女嬰也怪,一聲啼哭也沒有,敢怕是沒有呼吸,或是死胎?夏大伯忙讓兒子掌燈來看,卻唬了一跳,燈下嬰兒確是個女孩,雖然不哭,呼吸均勻,看著老父親,咧嘴無聲而笑,又一隻小手緊握一個胎裡帶來的,黑棋子一般物事。

夏大伯抱著孩子,眼睛不眨,一絲笑紋也無。說道: 「大郎二郎,你們進屋去看顧你媽。這孩子我自料理。」

兩個孩子進屋看母親,關上了房門。夏大伯抱著女孩,前前後後走了幾趟,坐立不安。突然一跺腳,咬緊推開了屋門,把裹著女嬰的襁褓,對著逆風飛雪的黑暗處,直摜出去,反手便閂了門,大口喘氣。

雪過天晴,盧夫人醒了,見了兩個兒子,知道生了個女兒,十分歡喜,要抱新生的嬰兒。大郎二郎走到外屋,問父親要妹妹給媽媽看。那知夏大伯在桌案邊用手支頤打瞌睡,不見嬰兒蹤跡。

大郎搖醒父親,問道:「爹爹,新生的妹妹呢?」

「生下來沒一刻便斷了氣,我已經埋到雪裡了。」

「什麼!」屋裡盧夫人聽到了,哭叫一聲,「我的兒。你把我兒埋在了何處,不管是死是活,帶我去看。」掙扎著下了床,腳一軟,摔在門檻邊上。二郎急忙攙扶母親,大郎奔出屋子尋妹妹,推開門,一腳雪幾乎沒膝,焦急四顧,見幾隻麻雀圍著一個雪坑,嘰嘰喳喳。深淺邁步過去,往雪坑裡一瞧,一個新生女嬰,晨光裡面如珊瑚,裹著雪被,在襁褓里神色安詳地睡著,呼吸出一團團頑皮的白氣,暖烘烘地吹得積雪不落。

大兒見妹妹還活著,一把撈起,蹦跳著回屋給媽媽看。除了夏大伯,全家人喜極而泣。

盧夫人因幼女生在大雪地里凍了一宿,索性給她起了個乳名,喚做暖絮兒,百般痛惜。因自己年紀大,沒有奶水,勉強對付些湯粥將養孩子。好在暖絮兒身體壯健,能吃能睡,口裡卻從無聲響,只是笑。那個胎裡帶來的黑棋子一般的物事,被盧婦人用七綵線綴了,掛在孩子項下,硬硬的,非金非木。

這一天,恰好是暖絮兒出生二十九天,剛傍晚,孫大腳來家了。提著一隻竹籃,裡面放著好大一個新鮮豬肘。盧婦人接著,抱出來暖絮兒給孫大腳看,喜歡得不得了。孫大腳言道:「您臨盆時我身不由己,被沈家一眾家丁強拖去了,接生了一個小官人,沒能親自服侍,罪該萬死。好在勤姑這孩子隨我學了大半年,頂上了用。我十分過意不去,帶個肘子給您將養,略表歉意。」

盧婦人道:「甚麼道理,我們的謝儀尚且菲薄,怎敢收您的東西。那晚接生順利,我竟半點沒受痛楚。勤姑十分好手段。」

孫大腳又說:「我早聽說盧婦人甚好針線,遠近的人都喝彩。我手裡有一份鄰村宅門裡的女紅活計,討下來卻發現逞了強,和勤姑都料理不得,如騎上了老虎,特請您幫忙縫上一縫。」

盧夫人道:「孫嬤嬤忒也得客套了,一點針線,打什麼緊。把出來我看看。」

兩個婦女談了一回。

孫大腳留下籃子,拿著女紅活計,笑嘻嘻走了。到了家裡,勤姑傳來一句話,明日是沈家剛出生小少爺的滿月湯餅會,晚間大宴賓客,為答謝穩婆,管家特邀到後廚,和奶媽女僕們共一桌吃酒。孫大腳一聽,合不攏嘴。

次日,孫大腳換上乾淨衣服,插了簪子,腳不沾地,投村莊東頭沈家大宅去了。到了門口,見了一番熱鬧,不敢造次,在一邊門角候著。只見車馬不絕,大管家身著青緞子面禮服,滿面堆歡,向來往貴賓不住打躬作揖,前後周旋。人群川流不息,與沈老爺相與的遠近鄉紳,名士官員,大模大樣進院子去吃酒;其餘村中宗族晚輩,少不了獻上一份心意,就散去了;也有些想巴結的外人,正好尋了這個當口,送上拜帖和禮物,爭相和管家多敘談幾句。好容易等賓客停當,管家回到院內吃茶暫歇,孫大腳連忙溜進去了。

進了院落,被廚娘沈大菊拉到後廚,端出幾盤好菜,一壺溫酒,和另幾個幫廚的婦人,甚麼大梅、大櫻等輩,偷閑吃酒,七嘴八舌放肆起來。

孫大腳道:「都說沈員外好大威勢,今天得見,方才開眼。」

沈大菊說,「可不,遠近有功名的來賀喜的,就有好幾位,更別提沒功名的富豪鄉紳。最遠的還有從臨安來的親枝近派。」

」「臨安來的?怪不得員外這些年生意興隆四海,結交恁地廣泛。」

「可不是,咱們宣州小小村坊,要不是避亂南遷,按理,可是裝不下我們老爺的。聽管家說,老爺在公門裡見了縣宰,給他些臉面。縣宰到我們宅上時,舉手投足透出恭敬拘謹呢。」

孫大腳讚嘆不已,又道:「可有一事作怪,我卻才經過月前接生的跨院,怎不見燈火,一片漆黑?那位生了孩子的太太卻往何處居住了?」

「哎喲喲,那個生孩子的婆娘,哪是什麼太太,她只是我們老爺新納的一房小妾。懷孕時候才許她住在哪裡。這孩子一墜地,就搬回她院里房子里去了。雖說母憑子貴,多了幾兩月錢,娘家又多了幾匹銀絹,可到底是奴才的身份。就連她生的小主人,也並不叫她母親的。將來管教孩子,也不讓她插手。」

「那家裡的大太太便是孩子的母親了?」

「話是這樣說,可女人心性,頭一樣善妒。大太太過門多年沒有生養,若是我們老爺還有幾分耐心,也斷不會納這一房妾。夫妻吵過幾回,大太太不把這小冤家視作眼中釘就好的了。」

「這孩子看來要員外多操心了。」

「誰說不是呢。。

吃了幾杯酒,胡謅兩句,孫大腳有些倒三不著兩,央求幾個廚娘夾帶她一併去客廳收拾殘席,藉機看看賓客里的上等人物。少頃正好有丫鬟傳話來,幾個婆子抹一抹口邊,進前院收拾。孫大腳也跟去,進客廳奓著膽子收拾,邊聽邊瞧。

一個足登寶藍絲履的官人說道:「雪齋兄,這麼說,趙官家(皇帝)是無意興兵北伐了。」

雪齋是個老年文士,研磨茶盅說道:「紹興三十一年,金軍渡淮河,我大宋岌岌可危,犒軍的虞相集散兵,以不足貳萬兵力與數十萬金軍決戰采石磯,大敗金軍,何等勇烈。可自從虞相仙去,朝野中哪還有人能堪收復大任呢?北伐二字,談何容易。」

呷了口茶又說,「首先要人心所向,其次要國力充實,第三要有能臣勇將。目下這三條,無一相符。民間厭戰,金朝兵將尚且如此,何況我朝?不然完顏雍怎能趁主戰的海陵帝南侵,謀了大位?二者,這些年兵連禍結,國庫空虛,為了用兵,朝廷稅負繁重,皇帝遷都臨安之後,不得已田稅預先催繳,夏稅本來八月半納完,可主管的戶部那次不是要七月底就要送至臨安,更有甚者,四月份就要送達戶部。種田的種子都當做收成交去了。硬要用兵,只會內亂。這第三么,倒最好說,只一句話,岳爺爺在風波亭含冤受屈的魂魄,倒要看看哪個良將,再效一次莫須有的罪名呢。」

這一番話說完,邊上一個珠光寶氣的胖子當先贊同,笑眯眯地:「雪齋兄分析時局鞭辟入裡,我這等做生意的,還是最喜太平景象。要我說那金人如不侵宋,我們何苦來放著好日子不過,去收付什麼失地。豈不聞,暖風熏得遊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哈。呵呵。」

另一個手捻長須的瘦子也說:「今上已是少有的明君了,對外和金朝幾番交戰不落下風,把祖宗的半壁江山守得牢靠;對內專心理政,整頓吏制,整治貪污,才有這乾淳之治的美號啊。從隆興元年促進會子紙幣的流通,到淳熙二年多出金銀以回籠濫發的紙幣,三年也未有增發,我等才有這做生意的好年成啊。」

他停了停,故作玄虛低聲說來:「我聽說,官家已經下了令,著實想個法子,徹底剷除這預催的弊政啊。」話音未落,眾人又是一陣稱讚。胖子對著瘦子贊道:「方良兄,如此內閣機密,您也能有耳聞啊。」瘦子聽了十分受用。

這時候,沈員外開言了,「能夠聽聞眾位高論,令沈某茅塞頓開,宋金無戰事最好,我正有意讓駐在北境的二弟,拓展榷場貿易,屆時還望眾位捧場。」眾人紛紛拱手答到:「好說好說。」沈員外再向那個號雪齋的文士說道:「今日犬子滿月,我有一事相求。想請您在犬子十歲時候,我這偏僻村落,開辦一家書院,教誨村中宗族小兒。這興建之資,由我籌備,每月束脩三百貫,不知尊意如何?」

珠光寶氣的胖子瞪大了眼:「三百貫錢一個月,這可是樞密使月俸的數目啊,這樣的好差事,雪齋兄萬勿推辭啊。」沈員外聽得他捧場自己手面,也面露得色。

雪齋容色如常,答到:「承蒙大官人尊師重教,如此看重老朽,子曰當仁而不讓,老朽不以己駑鈍,從命就是。只是有兩個條件。」「莫說兩條,二十條我都答應。」「此地人傑地靈,這書院一定要老朽在村中親自選個好地址方可。」

「這個自然,正要仰仗雪齋兄眼力鑒定風水「

」此外,有教無類,村中蒙童,只論天資,不問家境宗族。沈家出資興建的書院,收錄沈氏子弟是分內之事,除此之外,若是有沈姓宗族以外的家貧小兒,老朽願收便收,哪怕我倒貼他學費,還望大官人賜我收徒的專權。」「

「這個更不在話下了。雪齋兄如此胸懷,令人欽佩。」眾人又是一陣喝彩。

相談甚歡,眼見已近定更天,胖子言道,「時辰不早,還請沈員外把令郎抱出來,讓我等一觀,便不相擾了。」

沈員外說道:「家院,把我兒抱來。」須臾,乳娘抱來一個小官人,面如冠玉,雙睛點漆,雖是個剛滿月的孩兒,也見得十分的端嚴美貌。眾人稱羨不住,紛紛把出些金打的玩器,玉琢的首飾做見面禮,那胖子竟直接取出好大一張銀票卷了,要遞到小官人手中,惹得眾人笑他一身銅臭,莫要熏著了孩子。

胖子正色道:「不知小官人可曾取了官名。」

「尚未取名,只有個乳名叫做璋兒,意為弄璋之喜。正巧,雪齋兄在座,請為犬子,也是您的學生,取個名字吧?」

「請問璋兒的生辰。」

「戊子年壬戌月戊申日辛酉時」

雪齋聽聞璋兒八字,一手捻長須,一手微曲,微閉雙目,口中念叨:「長生十二神,長生、沐浴、冠帶、臨官、帝旺、衰、病、死、墓、絕、胎、養,紮根行運。。」又轉目沉吟。

沈員外耐心候著,說道:「自古君子問凶不問吉,無論小兒命運如何,兄台但講無妨。」

雪齋微笑道:「員外豁達,此子納音霹靂火,屬鼠,本來長命百歲,見官逢印,只是七殺坐命,木火有缺,難免波折。」

「何謂七殺?」

「七殺格本是一顆孤星,如二男不同室,二女不共居,極凶之煞,歌訣有雲「煞以攻身,似非美物」,而大貴之格,多存七殺。若是生在尋常百姓家,難免有妨礙,可史書所載名臣武將,勇烈怪傑,命坐七殺者大有人在,只是往往脾性剛直,似難駕馭,孝道上恐怕有違,一生難免奔波曲折。如處之有方,則驚天動地之功,若處之無方,則。。」

「哈哈,雪齋兄高見。眼下大宋身畔,虎狼環飼。我生此子,唯恐命格太弱,譬如雌鹿,難以在亂世中立足自強。若是似這般強橫之命,我反倒十分歡喜。再請賜名。」

「沈葆真,字無極。」

「請教高論?「」

「沈者水名。葆者,草豐樹茂,近水為佳,二字相宜。真者從貞,本意佔卜求真相,後意升仙去垢,造化修真。意在動心忍性,化暴戾為堅韌,以制衡七殺之煞。表字沈無極,是水土火木相生相濟,配齊八字,諧音無忌,乃是告誡之意。」

沈員外撫掌大笑:「甚好!甚好!有師高才,我兒前程無憂。」

乳娘懷抱的璋兒,似乎聽懂了,哇的一聲大哭,眾人喜笑。過了一陣,紛紛告辭而去。

那在一旁的穩婆子,聽了這一陣,三句倒有兩句不懂,只記得胖子通身的珠玉寶氣,令人眼饞,和眾廚娘散去了不提。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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