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村
作者是我@稀里糊塗楊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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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一、
這事兒,得倒著說。
前些陣子,一個靠近山區的小縣城發生了件大事,一場突如其來的山崩疾馳而下,將縣城底下一個叫疙瘩村的附屬小村子埋得嚴嚴實實,連帶著村上幾百號人口。
縣城本就偏僻,地處深山中的疙瘩村更是有些與世隔絕的味道,若不是曾有記者報導,讓地方政府送來了些春風,估計那些個石頭泥土將屍體埋臭了也沒人會知道。
山崩發生後的第二天,才有班車司機發現了這令人驚駭的意外。饒是縣政府反應迅速,連忙向省城求了支援,可當一批批救援部隊費力開過崎嶇山路(這疙瘩村到縣裡的公路本該在幾年前就修好,但不知出了什麼意外,導致至今也未能動工)抵達疙瘩村後,早錯過了救援的黃金時間。
部隊忙活了整整一天,挖出了上百來個人,但無一例外都差口氣,若是能早進村哪怕一個小時,或許都能活個大半。
而除了那一個個被挖出的令人嘆惋的屍體,還有一件事也十分詭異。
疙瘩村往東十里的高地上,一個奇怪的教堂竟奇蹟般的保留了下來,當人們破門而入時,除了滿目瘡痍,竟發現還有一個發了狂般,正大肆破壞著教堂的瘋癲老頭。
老頭很快被控制了下來,所有人這才發現他竟已是七竅流血,身中劇毒了。
雖說醫生搶救迅速,可終是抵不過早已遍布全身的強悍毒液,老頭在一陣劇烈的痙攣和胡言亂語之後突然大喊了聲「大巫」,接著便雙腿一瞪,撒手人寰了。
二、
鮮血順著殘破煙灰缸上的鋒利稜角緩緩滴下,將楊晨新買的褲子染成刺眼紅色。
楊晨呆站在客廳中央,看著癱倒在血泊之中的趙華趙村長,看著他腦袋上冒著汩汩鮮血的巨大窟窿,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楊晨咽了口唾沫,顫抖著伸出手來,探了探趙華鼻息——死了。
「死了,死了,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楊晨像是被抽去了魂般,一遍又一遍嘀咕著。好一會兒,他才終於回過神來,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縮,起身便向屋外跑去。
胸膛似是要炸開了般,好一會兒都喘不上氣。楊晨挑了條偏僻小道,連滾帶爬跑回了家,整個人躲進被窩裡,連個出氣口也沒留。
冷汗浸透衣服,把鋪蓋也染濕了去,楊晨在漆黑中悶了許久,才終於是掀了個小口,探出眼睛和鼻子。
新鮮空氣撲面而來,衝散了悶人的汗臭味,也衝散了楊晨腦中那一幕幕血腥場景。
楊晨深吸了兩口氣,總算是冷靜了下來。雖然趙華大睜著的眼睛和頭上那血淋淋的窟窿仍從他眼前閃過,但好歹是可以思考了。
怎麼辦?人是死了,可他還不想坐牢啊!楊晨發著抖,直等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夜色籠罩萬物,才終於是下了決心。
只要還好端活著,就算是人命債也能償還。楊晨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向趙華家跑去,雞鳴犬吠,哪怕是一丁點動靜都能把他嚇個半死。
夜裡三更,楊晨終於將案發現場清理妥當,在自己認為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後,才抗著裝有屍體的麻袋匆忙往張德群家中趕去。
這招嫁禍是楊晨剛剛想出來的:村裡的惡霸張德群壞事做盡,他這樣也算是為民除害而非栽贓好人。他把麻袋用繩子綁緊,扔進了張德群家後院那口枯井裡,可憐的趙華便就這樣一點一點沉入了井底,連個落地聲也沒有。
三、
「楊書記,隨便坐。」趙華為楊晨倒了杯水,以他那一貫生硬的口氣道。
「謝謝,」楊晨接過水杯,卻沒有喝。雖然兩人共事已快十年,但楊晨還是打心眼裡厭惡趙華,「趙村長,有事的話直說就行。」
「好,楊書記,」趙華也坐了下來,「那我就說了,我們這有山有水的,空擺到那兒太浪費了,我想修個水壩。」
「水壩?」楊晨皺了皺眉,「趙村長,修水壩可不簡單啊。」
「我曉得,不過你放心,」趙華從兜里掏出好幾份文件,「該準備的我都準備了,也問過專家了說可以修,只需要你給領導們說——」
「趙村長,」楊晨突然打斷道,「我覺得你太急了。」
「啥子意思?」
「修水壩這種事情影響太大了……我必須要好好考慮一下,所以暫時不能修,不能向上面申請。」楊晨撒謊道。
前些陣子,楊晨偷偷聯繫了開發商,想在這山頭上建個發電站;本想先斬後奏,等趙華反應過來自己早把錢撈沒了,可誰知……
「咋?我所有文件都帶來了,你還不相信我?」趙華似有些生氣。
不行……楊晨想了想,決定就算讓趙華這王八蛋和自己同喝一鍋湯也不能讓這水壩建起來,不然發電站那兒合同都簽了,要違約他可就虧大發了。
「因為……恩……因為我已經和別人談好了,」楊晨有些緊張,「以後要在這山上建個發電站。」
「你說啥子喃?」趙華猛地站了起來。
「我說……」楊晨舔了舔嘴唇,「以後要建個發電站。」
「我日你媽!」趙華徹底怒了,整個撲在了楊晨身上,雙手將其頸脖處死死掐住,「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給我說!?」
「我現在,咳咳,我現在不就,咳,不就說了嗎!」楊晨死命反抗起來,他沒想到,這趙華哪只是什麼性格古怪易怒,簡直就他媽一活脫脫的瘋子!
兩人扭打作一團,從沙發上滾下來後又撞倒了茶几,煙灰缸被震落,摔到地上碎裂開來。
「現在說?要不是我說要修水壩,發電站建好了你都不得說!行,你不把我放在眼裡,那我也告訴你,」趙華將楊晨壓在身下,喘息道,「從你修教堂那天起,我就想把你龜兒殺——」
趁著趙華鬆懈,楊晨竟是突然發力,一個側身便翻了起來,順帶還將趙華壓了下去,他環顧了下四周,順手拾起一旁的煙灰缸,憋了口氣將其高高舉起——
砰!
楊晨從床上跌落下來,滿頭大汗。
一周過去了,可無論白天晚上,他只要一入睡便會夢見當日情形。楊晨喝了口水,待情緒平穩後才顫巍著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掀開窗帘一角向外看去:幾個男子正拿著電筒,在街邊田壩里找尋著什麼。
這群人是他派出去的,事發後第三天,才終於有人發現村長失蹤不見,他裝模作樣焦急一番後,抓來好幾個壯丁,派他們去尋村長下落。
縣上警力有限,疙瘩村又地處深山,一般來說,若非有重大案件,鮮少會去請警察來。再加上楊晨向來親民隨和,深受鄉親們愛戴,他說的話,自然不會有人懷疑。
瞅這天色,時間應該還早。楊晨合上窗帘,剛把睡衣換下,卻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書記!找到了,找到趙村長了!」
楊晨心下一驚,隨便套了件衣服便向屋外跑去,而當他剛剛握住門把手時,大街上也傳來了不小的騷動:
「逮到他!逮到張德群!」他聽到有人喊,「莫讓那龜兒子跑了!」
四、
「怎麼回事?」
楊晨趕到的時候,上身赤裸的張德群已被村民們按倒在地,動彈不得。
「書記,就是他,就是張德群把村長給殺咯!」正按著張德群肩膀的小伙憤怒道。
「當真?」楊晨看著張德群身上密密麻麻的紋身和越來越多的圍觀鄉親,突然覺得有些不安。
「鎚子!」張德群往地上啐了口,「老子沒有殺人!」
「沒有殺人?屍體都從你家井裡面找到了,你還說你沒有殺人!?」
「那是有人冤枉老子!老子沒有殺人!」
「有人冤枉你?那為啥我們還沒抓你你就跑?」小伙明顯早對張德群心懷怨恨,「張德群,我告訴你,你干過的壞事大家都曉得,你是個啥子人?你是個惡人!你他媽早都該被抓去坐牢!要不是——」
「呸!」張德群一口濃痰吐在小伙臉上,後者下意識鬆手後退,竟是讓張德群掙脫了束縛!張德群站起身來,先是推開了身旁的中年人,又狠狠一拳打在小伙腹部,接著,他又瞄準了層層人牆中較薄弱的一塊,猛地向前衝去。
張德群本以為憑著一身蠻力與狠勁,能嚇倒村民從而突出重圍,卻沒想到村民們早已對他恨之入骨。幾名壯漢站了出來,將張德群出路封了個嚴嚴實實。
「都給老子讓開!」張德群徹底荒了,「不然老子打死你們!」
「讓開!老子喊你們讓開!不然——」
張德群渾身一顫,滯住了。他緩緩低下頭去,發現一把水果刀洞穿了他的腹部,露出了血紅的刀尖。
楊晨呆站在原地,腦袋裡一片空白:他又害死了一個人。
小夥子拔出水果刀,又一次捅了進去。
奇怪的是,張德群沒有哀嚎,也沒有憤怒大罵,反而是大笑了起來,鮮血自喉間湧出,將他的笑淹沒成沙啞的詭異響聲。
「豬……一群豬!」張德群一邊笑著,一邊艱難而又猙獰地吼道,「你們……你們都該死!還,還有那個兇手……大、『大巫』不會放過你們,你……你們都要死,『大巫』,大,『大巫』……」
話未說完,張德群便徹底咽了氣,「撲通」一聲癱倒在地,再沒動彈。
村民們有的遮住小孩眼睛,有的則沉默不語,但更多的還是如那小伙一般,解了心頭之恨,暗自欣喜起來。
可楊晨不屬於任何一種,張德群那一聲聲凄厲的「大巫」如釘子般扎進了他的腦袋,扎進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看著張德群的屍體,竟突然覺得那道道紋身彷彿活過來了般,散發出耀眼光芒
五、
關於「大巫」,得從十年前說起。
楊晨曾是縣上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僅考入重點大學,還拿了獎學金出國留學了一番。然而可惜的是,他這腦袋全放在了讀書上,不會做人不會做事,回到縣城後這大官椅子還沒坐熱,便惹惱了上級領導,被打發到疙瘩村當了書記。
楊晨性格隨和,甚至是有些懦弱。他不願發作,只好聽從領導安排去了疙瘩村,還下定決心要干出一番成就,讓這些個老骨頭刮目相看。
只不過,疙瘩村的情況卻比楊晨想像中還要糟糕,除了貧窮落後,這村兒里的人竟還興封建迷信那套!
村裡有個土神叫「大巫」,而唯一能和「大巫」溝通的人便被尊稱為「巫」。巫在村裡類似於先知一般的存在,是最受尊敬也是地位最高的人,楊晨剛去的時候,這個村子便由村長趙華和巫掌管著。
不過疙瘩村雖然偏僻,但自改革開放以來,人們好歹也漲了不少見識。楊晨很快便發現,這村子裡信那「大巫」的人已是為數不多,人們之所以能忍受那叫巫的老頭整天在台上神神叨叨,還是因為趙村長對這「大巫」堅信不疑。
楊晨抓住機會,終於當著全村人的面痛斥了「大巫」,拆了巫和趙村長的台。不僅如此,他還把在國外留學時信仰的基督教拿出來說道了一番,更令鄉親們對這「大巫」嗤之以鼻。
從此,趙村長便失去了民心地位,而那巫更是下場凄慘,被排擠到了村邊獨自住著,再也抬不起頭來。
六、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了,楊晨沒過過一天安寧日子。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確有其事,每到夜晚,楊晨家附近便會傳出陣陣異樣響動,而清早楊晨出門時,也會發現家裡死了牲畜或者院子變得狼藉不堪,詭異十分。
楊晨也想過是不是有人惡作劇,可誰又有那精力,三十天來不睡覺,整夜整夜的前來搗亂?再說,能幹出這種事兒的人必定和他有深仇大恨,但他從當上書記到現在也沒和人結過梁子啊!
既然這事兒不是人做的,那……楊晨越想越覺得詭異,整個人像是中了邪般神經質起來,連村民們都懷疑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對付這些個邪門事兒,楊晨倒也有些辦法:那就是禱告和懺悔。以前,他只在禮拜日前去教堂,如今則是每天一得空就去,有時候甚至會一下午連著去兩趟。
萬能的主……如同他在留學時那樣,楊晨總是坐在第一排長木椅上,捧著個聖經念念有詞。
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每當他禱告或者懺悔時,卻總能聽到極其詭異的聲音。他曾把教堂周圍尋了個遍,卻是什麼都沒找到;然而那聲音依舊存在,甚至是隨著時間推移愈發響亮起來。
楊晨知道這聲音,每次聽到,他都會想起趙華腦袋上的那個大窟窿和死去的張德群身上的繁複紋身——這是「大巫」的聲音。
「這兒是『大巫』的地盤,不敬『大巫』的,只有死路一條。」十年前老頭曾說的話,似又在耳邊響起。
不,不可能,這都是假的,只是我的幻覺。楊晨強打起精神,換上衣服,只不過是兩個死人,他告訴自己,兩個罪有應得的死人,只要堅持禱告懺悔,堅持行善積德,就——
楊晨的手停在了門把上,整個人像是石化了般一動未動。
他又看到了大窟窿,又看到了紋身:趙華和張德群這兩個早已死去的人,如今竟帶著滿身泥土,帶著爬滿蛆蟲的腐爛軀體橫躺在他家院中!
「唔!」楊晨沒忍住,吐了出來,就在他因恐懼和噁心而顫抖不已時,眼角餘光卻瞥見了院子外面佝僂站著的人。
他識得那人,那人是個老頭,是個被叫做「巫」的老頭。
七、
房間狹小,散發著一股霉味,由於沒安窗戶的緣故,這大白天的屋子裡卻必須點上蠟燭,或者拉開那已是搖搖欲墜的吊燈。
楊晨皺了皺眉,不敢相信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若不是還有床,吊燈,和一個勉強可當作洗漱台的東西存在,他多半會以為自己進了間鬼屋。
十來平方的破舊瓦片房裡,硬是堆了上百件稀奇古怪的猙獰玩意兒,在昏暗燈光的襯托下顯得尤為詭異,楊晨在門口站了許久,愣是沒敢進屋去。
「沒得事,不一定非要進來,」巫用嘶啞的嗓音道,「站到那兒也可以。」
「行,那我就直說了,」楊晨也不想墨跡,「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是指前段時間的事,還是今天的兩具屍體?」巫笑了笑,露出滿嘴黃牙。
「你說呢?」楊晨憤怒道,「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哪個告訴你這些事都是我做的?」巫點了些香,供在那早已看不清面容的神像前,「除了那兩具屍體,其他的都和我無關。」
「不可能。」其實楊晨心中早有答案,可他仍是默默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這老頭做的,是他在裝神弄鬼。
「你如果真覺得不可能,那你咋一個多月來都沒啥動靜?」巫的話如利刃般狠狠插在楊晨胸口,把他早已殘破不堪的心理防線捅了個巨大窟窿,「因為你曉得,這些都不是人做的。」
楊晨張了張嘴,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傷疤,是我小時候被狗啃的,」巫拜完神像,轉身走至楊晨面前,挽起袖子道,「但卻跟了我一輩子。」
「一個狗啃的傷疤都跟了我一輩子,」巫突然嚴肅了起來,厲聲道,「何況是你殺了人!?」
「你以為真沒人曉得你殺了趙華,害死了張德群?」巫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我告訴你,這一切『大巫』都曉得!我把那兩具屍體挖出來,就是『大巫』的指令!是他讓我告訴你,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楊晨撲通一聲跌坐在地,這些天來積壓在心中的害怕與恐懼終於是一泄而出,將他整個人徹底擊潰。
「不!」楊晨崩潰了,他死死抱著巫的小腿,啼哭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說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楊晨只覺得屋裡所有猙獰玩意兒好似都活過來了般,與那巫一同嘶啞道。
「不!一定有辦法的,我知道我錯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巫居高臨下看著楊晨,直到他耗盡了所有力氣,只能發出微弱的抽噎後才緩緩道:「如果你真想活命,真想償還血債,倒也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什麼辦法!」楊晨終於是抓著了救命稻草,連忙道。
「死人總歸是有遺願,你要是能幫他們完成了,」巫收起了先前嚴厲模樣,平靜道,「或許他們就不會再來騷擾你,也不會再想要你的命了。」
遺願?趙華和張德群,他們有什麼遺願?楊晨想了許久,最後終於是醒悟了過來,連句謝謝也沒說,起身便向山上跑去。
八、
「楊書記啊,」施工隊老大帶著滿面愁容道,「我覺得這事不太對頭啊!」
「怎麼?」楊晨有些不悅道,「炸藥沒安好還是?」
「不,那些都弄好了,只是……」
「只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啊!」到如今,楊晨已是無條件相信巫的話,他終於是摒棄了耶穌,開始信奉起「大巫」來。當然,像楊晨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成為真正的信徒:他們骨子裡是無神論者,之所以「信奉」宗教,不過是為了滿足自身需求,填補空虛罷了。
「楊書記,你確定上面真的批准了?」施工隊老大看了看楊書記,又看了看身後大山,猶疑許久後才終於道,「我雖然不是專家,但幾十年來也有了些經驗。楊書記,你違約不修發電站就算了,咋個會想到修水壩喃?這地方根本就不能修水壩啊!」
「怎麼不能修水壩?」楊晨火了,「文件我都給你看了,專家說可以修,還能有啥問題!」
「但是……但是專家也有不準的時候啊,」施工隊老大有些無奈,「真的,楊書記,這可開不得玩笑,剛才我弄炸藥的時候就覺得不對頭,你就相信我的感覺——」
「我相信個屁!」楊晨一把抓住施工隊老大衣領,「專家不准你感覺准?少廢話!趕快給我炸!」
施工隊老大愣了下,隨即擋在了啟動器面前:「楊書記,這不——」
「滾!你不來,我自己來!」楊晨一把推開施工隊老大,直向那啟動器撲去,這些天來噩夢般的經歷早把他逼成了另一個人:他已經徹底崩潰,一心只想修了水壩結束這一切。
「不行!」施工隊老大還想阻攔,卻被楊晨一腳踹翻在地,只能眼睜睜看著啟動器被狠狠摁了下去。
砰!如楊晨所期待的那般,爆炸聲驟然響起,震顫群山。
不過,這之後,卻還有楊晨沒想到的聲音。
那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卻又如驚雷般震耳欲聾,好似巨大的蟒蛇疾馳而來,要將一切吞噬殆盡。楊晨晃了晃腦袋,才發現不是自己暈了頭,而是腳下土地開始震顫,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了起來。
咚!楊晨跌撞著走了幾步,終於是失去平衡摔了下去。他沿著山坡滾了幾圈,撞到石頭上才勉強停下。
轟隆隆!聲音愈發巨大,甚至是像匕首般有了攻擊力,割傷耳膜,令人幾近失聰。楊晨艱難地坐起,抬起腦袋向上望去,只見萬千碎石遮天蔽日,呼嘯著席捲而來——是山崩。
「啊——」施工隊老大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消失在了碎石泥土之中。
在失去意識,徹底被黑暗吞噬前的一刻,楊晨才終於明白巫騙了他:哪怕他修上十個水壩,也不可能彌補當日過錯,更無法逃脫良心的煎熬,那個窟窿不僅出現在趙華腦袋上,也出現在他的心上,一輩子也無法填滿,更無法抹去。
九、
巫赤裸著上身,艱難地翻過山坡,踩著遍地碎石緩緩向教堂走去。
終於,他終於報了仇,楊晨,還有那天那些害死他兒子張德群,指著屍體暗自竊喜的愚昧村民們終於都死了,死在殘酷的山崩之下,死在「大巫」的盛怒之下。現在,這早該入土為安的疙瘩村終於是沒了,巫握了握手中斧頭,除了那該死的教堂。
太陽,久違的太陽終於出現了,殘忍地炙烤著巫那覆有紋身的黝黑皮膚(倘若此時楊晨能破土而出,便會發現這紋身和張德群身上的恰是一模一樣),也炙烤著埋有無數生靈的泥土石頭。巫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他實在太虛弱了,不僅為了擊潰楊晨一個月來沒咋睡覺,還恁是獨自鑿開教堂牆壁,把播音設備放了進去。他能撐到現在,還能找到地方避開山崩,實在是個奇蹟。
巫知道,他之所以能如此幸運,是全靠了「大巫」眷顧。所以,他看著前方教堂,手中斧頭竟又是握緊了些:他必須毀了這裡,毀了這侵佔「大巫」領地的放肆東西。
這教堂到底是怎麼建起來的?巫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思緒便也飄飄蕩蕩,回到了兩年前。
由於趙華少年時被他救過一命,此後便一直對他恭敬無比,也對「大巫」堅信不疑。在他被趕走後,趙華曾多次找楊晨理論,要楊晨信奉「大巫」,恢復他的地位。
終於,兩年前,在多次拒絕後楊晨忍無可忍,不僅和趙華大吵了一架,還挪用修公路的錢,建了一座教堂。
於是乎,本應早修好的通往縣上的公路至今也未能動工,而也正是因此,當初在搶救趙華父親時,這崎嶇山路硬是生生誤去了不少時間,讓本有一線生機的老人家就此遺憾逝去。
雖然是因病逝去,可趙華卻不這麼認為,他一口咬定是楊晨害死了他父親,若不是他挪了修路錢去建教堂,他的父親又怎麼會死在路上?
這也就是為什麼趙華會和巫一起想了修水壩這一招來陷害楊晨:那些個有關水壩的文件其實全是偽造的,趙華打一開始便知道疙瘩村沒法修水壩,他只是想忽悠楊晨動工,再向上級舉報楊晨收了賄賂違規建造水壩,到時候定罪下來,別說烏紗帽了,怕是要蹲十年監獄都不止。
「都是報應,都是報應!都是你們不信『大巫』的報應!」巫終於是回了神,揮舞起手中斧頭,大肆破壞起來。
只可惜,巫實在是太過虛弱,剛砍爛幾個長木椅便沒了力氣。他癱倒在地,大口喘起粗氣來,正琢磨著口渴飢餓時,眼角卻瞥見了放在桌上的食物和水。
巫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楊晨那些個人把它稱作「聖餐」,不過對他而言,就只是些難吃的麵包塊罷了。
罷了,再難吃也比餓死強,巫艱難起身,餓狼似地把麵包和水一掃而空,接著他打了個飽嗝,又將斧頭拿了起來。
繼續,他告訴自己,今天一定要把這地方給拆咯。
只是,他斧頭還沒拿熱乎,腹部卻似被人剝開了般劇烈疼痛起來,接著是胸膛是咽喉甚至是全身,他像是跌進了滾燙油鍋般,整個人都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他伸出一隻手,像是瀕死的鳥兒般嘶鳴起來:「為啥子……為啥子!」
砰!有人闖入教堂,將發瘋似的巫控制了下來,無數針眼管子插入身體,可他卻連半點知覺也沒有,只是卯足了力氣,高聲喊著「大巫」。只是,無論他喊得多麼大聲,也永遠不會知道,當初的楊晨早在「聖餐」中放了劇毒,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撐不下去時,能就此了結餘生。
太陽又亮了一分,像是要穿透群山與石塊,照亮已被山崩掩埋的疙瘩村般,拚命燃燒起來。
再@稀里糊塗楊愚蠢下自己
愛你們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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