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品憑什麼賣這麼貴?

奢侈品憑啥賣這麼貴?

許多人會簡單回一句:忽悠有錢人唄。

那,有錢人都是笨蛋嗎,這麼容易被忽悠?並非如此。大多數有錢人,那是相當精明啊。但看著奢侈品品牌高價擺譜(比如Penhaligons這類貨,至於一些假裝奢侈品尋求溢價的品牌,那就算了),還是願打願挨,兩廂情願。

故此,奢侈品品牌把有錢人當笨蛋,有錢人不覺得智商收到侮辱嗎?

所以啦,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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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吃過魚子醬嗎?」

「吃過啊,加拿大的魚子醬味道比較……」

「不不,魚子醬只有產自裏海的才正宗。俄羅斯貴族就吃這個。」

梅爾科姆-佩特羅西昂狡黠地微笑著說,「只有真正Beluga的魚子醬,才是魚子醬。」

傳說,1920年在巴黎,上面這段對話發生過幾百遭。

Petrossian(佩卓仙)這個牌子,如今是世界頂尖的魚子醬品牌。但最初起家,乃是1920年,在巴黎。

創立人梅爾科姆-佩特羅西昂和他兄弟,都是亞美尼亞人。但他兄弟倆剛創業時,一直影影綽綽地,暗示自己是俄羅斯舊貴族。

那時節,巴黎有許多蘇聯十月革命後,逃亡而來的俄羅斯人,真假難辨。其中有些是真貴族,比如納博科夫這樣,在巴黎短暫停留、跑去柏林長居的真貴族,有些則未必了……

兄弟倆洞悉了巴黎人的心思:他們對舊俄羅斯,既抱興趣,又帶同情。據說俄羅斯宮廷奢華之極,據說俄羅斯貴族過著一些反人類的變態生活。法國人有過那樣的時光,但大革命之後,平等自由博愛已經深入人心,大家都不好意思太奢侈了;反而是當年的蠻荒之地俄羅斯,據說奢華得過分呢。

「他們用金勺子吃魚子醬!真是罪惡啊!」兄弟倆便如此傳揚。

——好比在民國時,在北京吹噓「晚清宮廷帶出來的寶貝!買一個少一個啊!」大家一邊痛恨帝制,一邊忍不住買了。

1920年,佩卓仙這牌子開始賣魚子醬時,量產得很少。每當被問起,就說有些魚子醬,是特供給留居巴黎的舊俄王族的,您要買?怕得等等啊。然後呢?不輕易標價,看行情,「今年裡海的Beluga不給勁啊,產量不夠,價格怕要高一點。」然後呢,店裡掛滿各色俄羅斯宮廷風情的東西,金光璀璨,奪人眼目,「哎,俄羅斯以前就這樣!」

他們在所有社交場合,有意無意地透露這些細節。談論魚子醬成為了1920年巴黎貴族們的閑暇樂事。蘇聯既無法去,俄羅斯既已消失,大家便對舊俄格外地感興趣。佩卓仙的店鋪一度成為許多舊俄貴族遺老遺少的懷念地,買著魚子醬,聊起故國,就忍不住拿貂皮大衣袖子抹眼淚。眼淚既是真的,對俄羅斯的感情假得了嗎?感情既假不了,魚子醬一定也是貨真價實啊!——而且,確實好吃。

在此之前,加拿大與美國的魚子醬,也一度在歐洲行銷。但佩卓仙將「裏海出產的舊俄魚子醬」、「金光璀璨的餐具」、「奢華到變態的舊俄歷史」兜售得如此華麗,於是非裏海出產的魚子醬,就像「非手卷的雪茄」似的,儼然成了次等品。

自那以後,佩卓仙成了魚子醬第一奢侈品牌,直到今日。雖然中間經歷了蘇聯解體後魚子醬價格的大跌,但佩卓仙早就機智地開發了伏特加、腌魚等其他俄羅斯系列品牌,所以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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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故事。

去年夏天,我去尼斯,去了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名媛,夏洛特-貝阿特麗絲-羅斯柴爾德,38歲時在距離尼斯老城20分鐘的海岬上,三面環海的所在,建屬於她的羅斯柴爾德別苑,公認的奢華。

貝阿特麗絲的品味很是微妙。羅斯柴爾德別苑的前花園,布著羅馬式小天使與羅馬拱柱,然而門楣的細緻雕工卻有西班牙味道;大廳布成文藝復興時的威尼斯姿態,大理石柱子的原料從義大利維羅納運來,為了承重而特意加入的幾根鋼鐵柱子,另加灰泥,裝扮成大理石模樣。

然後細節來了:面海的左廳里,放著18世紀洛可可風的傢具,傢具直線腿腳,另有專門打橋牌用的桌子;朝海的地方,落地窗挹取陽光與海景,另加一個希臘式雕塑。

地毯則是路易十五時期的,當時天下只有四塊,三塊毀在了大革命時期。

門廳是16世紀威尼斯風,各路小房間大體是18世紀洛可可到新古典主義法國風。清新式奢華,也容易看出主人是女性,是個有教養的古典範兒女性,而非路易十四那種純男性的、土豪金的、捲曲粗壯的巴洛克風骨。

威尼斯大宗匠提耶波羅的穹頂畫,法國宮廷大師布歇的小作品;各路雕塑名家的作品混合,安托瓦內特王后用過的各類飾品。中國漆器與屏風。萬森堡皇家陶瓷廠出來的陶瓷精品收藏。房子是奢華,有錢盡可以造;藏品卻是自內而外透著驕矜富貴:許多作品的收集,依賴的不只是眼光和財力,還有人脈——並不是誰走到威尼斯去,就能拿兩幅提耶波羅回來的。

屋外有花園。在三面環海的山上造一個小型凡爾賽,很容易見出貝阿特麗絲的野心。在理當是小特里亞農的地方,貝阿特麗絲建了個中國和日本式花園,建了日本枯山水。這意思是,她是個國際范兒的人,同時,還是很古典——眾所周知,中國風在法國最受歡迎的,還是18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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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大概明白了。

奢侈品的真正用途是什麼呢?是產品質量?是好看?是質地?

倘若如此,買個價廉物美的就好了。

奢侈品的真正用途是:

其一,製造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e)——我拿一個奢侈品,你沒拿?抱歉啦,不用開口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其二,價值觀表達——我拿了一個LV你拿了一個Gucci?抱歉我們不是一個風格喲。

要製造社交距離,就不能隨意買到。所以奢侈品領域裡的第一關鍵詞inaccessible:難以獲取。所以奢侈品不能輕易降價,還得提倡限量版,一旦大路貨了隨意供應,格調就沒了。佩卓仙魚子醬開業時,就是如此:不能敞開隨時隨地供應。品牌得保持姿態,讓顧客等待,而不能被予取予求。

價值觀表達,在佩卓仙魚子醬之上,體現為那些舊俄傳說。在羅斯柴爾德別苑那裡,體現為那些舊法國貴族的用品。沙皇時期的俄國和18世紀的法國,都是奢華的代名詞,都被推翻了;但惟其如此,提到那些奢華的歷史傳說,才夠迷人。

——嬌蘭的設計常拿蜜蜂擺造型,也是因為當年拿破崙三世時期,嬌蘭以此徽號供應過宮廷。宮廷雖然倒了,這個姿態是要掛著的。

這裡有奢侈品的真正秘密:

許多人知道奢侈品用著,好奢侈好浪費好政治不正確,但奢侈品真正的魅力,在於罪愆,transgression。

在政治正確的時代,大家喜歡四平八穩的東西:大眾商品都強調這一點。

可是真正的奢侈品,得夠刺激,得追求極端(所以奢侈品用色很斬截),得反政治正確,得奢華到反人類。所以有各色罔顧動物保護法令的毛皮製造。對老百姓而言,自然看著憤憤不平。但奢侈品本來就不指望四平八穩。

《基督山伯爵》里有個段子。基督山要炫富,就拿兩條魚,一條義大利的,一條俄羅斯的,同時端上桌來,顯得「兄弟我可以集齊這兩種怪魚」。當別人有疑問時,他說我廚房裡還各有一條活的呢。為啥呢?

「因為防備死掉一條。」

這就是典型的「有錢了,汽水買兩瓶,一瓶喝,一瓶看。」浪費嗎?過分嗎?這就是奢侈品的真意。大家享受的,就是這點罪惡的快感。

《歐也妮-葛朗台》里有個橋段:質樸的女傭拿儂,看見闊少爺夏爾穿著綉金睡衣,都嚇壞了:好少爺啊,這太奢侈了,要下地獄的呀!這個捐給教堂才對呢!

——這種普通老百姓認為是罪過的,恰好是奢侈品使用者喜歡的:打破禁忌,這才比較過癮呢。

所以啦,奢侈品就是如此。買奢侈品的人心知肚明:他們不是買實用貨,而是買社交距離+價值觀表達。

賣奢侈品的人也明白,所以要高高掛起,要賣高價,要擺姿態。

奢侈品某種情況下,是反普通老百姓的。老百姓喜歡隨手即得的、接地氣的、平等的、健康無害的、現代的東西。而奢侈品領域卻偏喜歡古代的(甚至有點腐朽的)、階級化的、打破禁忌的、難得的,於是可以劃分人與人階級的存在。

2013年巴黎各色奢侈品導購的一個統計數據:99%買奢侈品導購雜誌的人,月收入低於8000歐元。即,這99%買奢侈品導購雜誌的人,並不是奢侈品的目標消費者。但這些看客,是奢侈品品牌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存在。就是這種「看看但是買不起」的人們,構成了奢侈品所謂的「社交距離」。

所以奢侈品領域總有點賣貴了、奢靡了、政治不正確了、守舊了,卻還不管不顧、對任何潮流都慢一拍的架勢——如果被消費者左右了,那就不成其為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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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問了:你為什麼琢磨這些奢侈品理論呢?

答:我研究這些,本來是為了以後某人預備刷卡時,拿來說服她的……當然,我現在已經明白了:上面這些道理,她們心知肚明。許多「哎呀這個雖然貴但是很耐用很合算的啦」,只是故作無辜,哄男朋友和自己罷了……

每個女孩子,天生都是無師自通的奢侈品理論專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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