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鑄劍師

「呲……」

燒紅的鐵條在冰冷的泉水中浸透，發齣劇烈的聲音。

鑄劍師閉眼傾聽，好似在欣賞最絕妙的樂聲。

這怎是尋常的聲音呢？

尋常的聲音怎有如此激烈？怎會如此激烈卻又克制在方寸間？

鑄劍師仔細的傾聽著。

這是水與火在爭吵，劍於此中交鋒。

在這激烈的爭執里，他漸而聽明了劍的低語。

「好劍！」靜候在一旁的將軍忍不住驚呼。

「仁。」鑄劍師點點頭，似回應似嘆息：「仁德之劍。」

將軍笑了：「劍者，殺器也。大師莫學腐儒酸語。」

鑄劍師搖頭，緩緩將劍抽離水，虔誠地看著那一抹寒霜，認認真真的說：「這是這柄劍告訴我的。它不殺婦孺，不戮無辜。」

將軍皺起眉頭：「這話可笑。殺誰不殺誰，豈是劍能決定的？即便真的是寶劍有靈，如你所言，到底是人馭劍，還是劍馭人？豈非本末倒置？」

鑄劍師道：「人擇劍，劍亦擇人。兩看不厭，運轉隨心。一個『馭』字，便落了下乘。」

「好好好。」將軍無奈搖頭，「大師說得有理。現在劍鑄好了，可以給我帶走了吧？」

鑄劍師嚴肅地看著將軍，認真道：「如果將軍不能守住此劍之道。此劍不能給你。」

將軍臉色一沉：「大師過份了。既收了銀子，怎有不交劍的道理？」

鑄劍師執拗道：「銀兩我可以雙倍奉還。」

將軍的臉色陰晴變幻一陣，終於搖頭失笑：「大師真是性情中人，也好，我便應了你。」

鑄劍師這才戀戀不捨地遞過手中長劍，將軍一把抓住，揚長而去。心中慍怒已極，若不是顧忌這鑄劍師聲名顯赫，他早一把火燒了這破劍廬子。磨磨蹭蹭，磨磨唧唧，叫人心煩。

鑄劍師站在爐火旁，搖頭又點頭，說不出的心情，最後只能混烈酒入喉。

這世道亂，軍閥混戰。

將軍的凶名漸漸傳開，不僅殺降坑俘，更有殺民充盜，乃至破門屠城之舉。

在亂世中如魚得水，勢力愈發大了。

鑄劍師坐在爐火旁，閉目不語，鬚髮凌亂。

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找他鑄劍了，因為他已經很久鑄不出一柄好劍。

十年了，從將軍持仁劍殺俘那日起，已經十年了。

鑄劍師睜開眼睛，從爐火中抽出燒紅的鐵條。

他吃力地拿起巨大鐵鎚，狠狠砸下！

一下，又一下。

三下之後，他似已耗盡了全身的氣力，而鐵條只出現了一個劍尖。

他將鐵條插入鐵桶，裡面裝著十年來他收集的最好的水。

「呲…呲…」

水火相逢。

為誰爭鋒？

他用布條細緻而認真地纏好劍柄。

他背著劍，大步出門。

衛兵列道，將軍出門相迎：「大師多年未出，可是鑄成新劍？」

鑄劍師披散亂髮，「劍有兩刃，一刃克敵，一刃自警。將軍克敵無數，可有自警過？」

將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什麼意思？」

鑄劍師眸如星火：「當年將軍接劍，可記得是如何承諾？」

將軍坦然點頭：「不戮無辜嘛！既然死在仁劍之下，說明他們都不無辜。」

鑄劍師神情悲憤：「此言何謬？」

「行了行了。」將軍擺擺手：「以本將軍今時今日的地位，出來跟你說話，已經是賞你臉面。為酬你當日鑄劍之功，本將軍再賜百金，聘你負責本將軍的鑄劍坊。以後廢話少說。」

鑄劍師咬牙道：「我明白了你的本性。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脾氣。」

將軍斜睨著他：「你一個破鑄劍的，能有什麼脾氣？」

鑄劍師拔劍在手，只有劍尖的劍，「我的劍會告訴你。」

將軍眸子一冷，揮揮手：「殺了他！」

衛兵拔劍蜂擁而上，鑄劍師持劍相迎。

鏗鏘如鳴鐘，飛血似飄雨。

他竟有一身絕妙劍術，衛兵如潮，卻仍被他生生殺出一條路來。

將軍也是聞名天下的高手，見狀大怒：「一群廢物！都讓開！」

衛兵散開，他拔劍縱身而落，氣勢如虹，直欲刺天破地。

鑄劍師卻不閃不避，從容揮劍而上。

將軍眸中閃過一抹嗜血的光芒，正要殺了這冥頑不靈的老傢伙，忽覺手中一輕！

那柄伴他征戰多年的無敵寶劍，竟忽然無聲斷為兩截！

他來不及反應，鑄劍師的劍已經點在了他咽喉前。

看著將軍眼中的驚疑不定，鑄劍師認真道：「劍也，寧折不彎。」

所以仁劍自斷，只為送他一程。

鑄劍師手中長劍輕輕一送，把將軍願以萬金贖命的話語封回了咽喉。

「金銀何足道？權勢何足取？用劍之人，怎能不聽劍的聲音？」他提劍於身前：「此劍，名衛道。誅此大惡以開鋒。」

鑄劍師無視周圍密密麻麻的衛兵，仰天嘆道：「我為此人鑄劍，助其濫殺無辜。俯愧於劍，仰愧於人。固當死也！」

語畢，掉轉長劍，自刺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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