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位租客

同為女人,她略帶悲劇的人生經歷感動了我,我改變了阻止她唱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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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故事計劃的第102個故事

我和老公以前都是鄉下人,後來跟風進了城。

在鄉下時日子還算好過,自已種點菜,水不要錢,扔垃圾也不要錢,能省錢的地方很多。可進了城之後,感覺除了呼吸空氣不要錢外,別的什麼都需要真金白銀,我們常常為錢的事犯愁。

老公的父母生了四個兒子,他是最小的一個,所以到了他結婚生子之時,父母已人之衰老,給我們幫不了任何忙,相反每月我們還要安排出一些錢來給他們補貼生活費和醫藥費。而我的家庭也好不到哪裡去,家裡種著幾畝薄地剛夠自己的生活,緊要關頭還得靠我幫扶。所以,我常常自嘲我和老公的婚姻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弱弱聯姻。

城裡生活最主要的是住房問題,我們租了別人家的房子住了兩年後感覺實在不划算,所以衝動之下計劃買一套小點的房。為了儘快湊齊買房的首付,也為了早日改善家庭條件,老公在工作之餘千方百計地賺錢,晚上給別人開過計程車,利用專業所長給企業做過兼職會計......用盡自己所有的辛勞智慧,但對頑固生活的改變卻微乎其微。

好在那兩年房價還沒有飛起來,我們借遍親戚和熟人的錢後交了首付,買到了一套五樓七十多平米的房子。拿到鑰匙的那一天,我激動的一晚上沒睡著,高興自己終於可以結束在城裡漂流的生活,我很滿足於自己的這個小窩。

只是我的滿足感在母親帶著弟弟的女兒來投奔我時消失了。

母親帶著侄女提著大包小包來到家裡,說弟弟弟媳去了外地打工,沒人輔導孩子功課,再加上鄉下的教學水平不行,人家的孩子都轉到城裡來接受良好的教育了,有個在城裡工作的姑姑,那弟弟的孩子自是不能拉下。我給母親解釋,鄉下的學校也很好啊,老師都是科班出身,和城裡的老師沒什麼兩樣,主要的還是要孩子自己學。母親卻不以為然,她認定城裡的教學就是好。

面對辛辛苦苦把我撫養大的母親我能說什麼呢,只能默許。

家裡的兩個卧室我們一個女兒一個,我不知道該把母親和侄女安放在哪裡。為了不讓母親生氣,老公從市場買來一張雙人床安在了陽台上,從此陽台就成了侄女和母親的卧室。

房子太小而家裡的人口太多,時間一長大家都感覺不方便,我和老公商量是不是該換個大點的房子。

時間到了2015年,與我們當初買房時已相隔七八年,正是房價發瘋似地高漲時期。我們看了N座新房,也沒能下手,主要是自己的錢包太癟,負擔不起那麼高的房價。當我倆為高不可攀的房價嘆息之時,我們頭頂六樓的一家住戶在小區打廣告說,由於他家長期不在本地居住,要把房子轉讓。

六樓轉讓的這套房子三室兩廳,售價與新房的價比起來要實惠得多。我和老公商量後決定退而求其次,買下這套二手房,然後再把我們五樓的那套小的房子賣出去,這樣我們只需負擔中間的差價,經濟上就不至於太吃力,且也能很快解決眼前的住房困難。

我們和六樓的房主商訂好,然後去銀行貸款,再簡單裝修到興沖沖搬到大房子里,一切都還算順利。

萬萬沒想到,在處理我五樓的房子時卻出現了意外。

網上天天在說二手房是現在房源市場上的香餑餑,可到了我們手裡卻成了燙手山芋,天天打廣告、托熟人,已過半年多,還是沒人來接手這套房。每天上下樓時看到緊閉的房門我就有點心慌,銀行每個月的住房貸款和利息長著腿地跑,我的經濟緊張到快要把一分錢掰成兩瓣用。

無奈之下,我和老公決定先把房子租出去換回點銀子來給銀行交利息。

打廣告、發微信、在當地的網路平台上發信息等一系列宣傳活動過後,有一天我在上班時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打電話的是一個女的,聽聲音有二三十歲,她問了房子的具體情況後說下午來看房。

下午她準時來看房,轉了幾圈後,對房子很是滿意。

可我對她卻不滿意,遲疑著該不該把房租給眼前這個異樣的女人。

我說她異樣一點也不為過,畫著濃妝,臉上的粉擦得有二兩多,兩隻長長的假睫毛都快把眼睛蓋住,看不出眼睛的大小,眼線畫得又黑又濃,眼尾的黑線都快插入髮鬢,更要命的是艷麗的口紅只抹了上下嘴唇的中間一點,讓我不由得想起某部電影里所謂的「古典美人」。

她要交錢把房子定下來,我說我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我和老公上了六樓商量此事。我說那女的打扮怎麼那麼異樣,女兒聽我描述後說我是老古董,說人家那叫「網紅臉」。網上倒是常聽到這個詞,但現實中我從未見過真正的網紅。我問女兒網紅究竟是幹什麼的,她說就是對著電腦唱唱歌,跳跳舞,網路下的人就打賞送花,然後就能得到錢。女兒說得籠統我也聽得糊塗,總之感覺這是一個不太常規的職業。但女兒說那不犯法,而且現在網路上特別流行。

老公說只要不犯法就行,而我還在擔心她的生活問題。

來到五樓,我問她和誰一起住,她說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和一個叫阿強的男人,再無別的人。

我不知道她所說的這個阿強是她男人還是別的什麼身份,我不好細問,心想只要是一對一就好。我再問她職業,真如女兒所說,她很坦誠地說在一家網路會所當管理員,我不關心網路會所的管理員與網紅有沒有關係,我還是關心她乾的工作違不違法。她看出了我的懷疑,給我解釋她的會所是正規的網路會所,都有國家證件。見多識廣的她很會說,三言兩語就讓我這個井底之蛙再無法細究下去。

最終她給出了比別人多一點的價錢。看在錢的份上,也看在她信誓旦旦說不會違法亂紀的份上,我決定把房子租給她,只是我在早已擬好的合同上給她附加了一條:「不能在出租屋內干違法亂紀的事。」她一看笑著說:「大姐真是細心人,您放心我決不是您想的那種人。」一句話倒讓我有點臉紅。

但我對她在心底總是懷有偏見。

簽合同、交錢一切都很順利。房子終於給我產生了價值,她一次性交清了房租。看著那一大把紅色的鈔票,我趕快讓老公去銀行還了這個月的住房貸款和利息。

想著銀行的債務少了一些,我壓抑了好久的心情好多了,感覺到生活終於有了一線讓我透氣的縫隙。

我說五樓的女租客有二十五六,老公說應該有三十,我不相信,可事實證明男人看女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那天小區物業把五樓的水費單子一併送到我家,我下樓拿給她。

一陣敲門後她開了門,只是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和往日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相差甚遠。沒有血色的臉,沒有柳葉眉的額頭,沒有長睫毛的小眼睛,穿著一身普通的睡衣,頭髮隨意地在腦後挽個卷,這個樣子怎麼看也是三十已過啊!我以為我走錯了門,可定睛一看這就是我曾經的家!

她伸著懶腰說:「大姐,我剛睡醒,臉都沒洗。」

聽她聲音我知道我沒有走錯門,我為自己剛才的愣神不好意思,急急地把水費單子交給她就上了樓。只是回家後好一陣感慨,感慨化妝的魅力之大,感慨一位漂亮女人的兩面性。

女兒說網紅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可自從她住進我家樓下一兩個月,我從來沒有聽見她唱過歌。我們樓房隔音不太好,如果樓下有誰家說話的聲音大點,有時順著暖氣管道就能聽到,可我一直沒有聽到她的歌聲。

只是那個叫阿強的男人上下樓時我曾見過幾次,長得瘦瘦高高的很精神,常常說著南方話打著電話,一副很忙碌的樣子。她的兒子我也見過,六七歲模樣,長得白靜乖巧像個女孩子,見了面很禮貌地常問我「阿姨好」。

一轉眼,時間到了孩子放暑假之時,天氣也變得異常悶熱,晚上只有開著空調才能勉強入睡。

又是一個熱得讓人無法入睡的晚上,十點多鐘,順著暖氣管道我忽然聽到樓下傳來歌聲,我把耳朵貼在管道上仔細聽了好一會,確定位置就是我們家五樓傳上來的。我心想,她終於開唱了。

她的聲音時大時小,時而在唱,時而在說,激情處還會大聲吆喝幾聲。她的忘情演唱好長時間都無法停下來,直到凌晨一點多才結束。難忍的熱氣再加上她的演唱聲,我一晚上都沒入睡,如此狀況我擔心和她相鄰的鄰居又會是什麼感受。

早上,我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晚上不要那麼大聲唱歌,會影響大家休息。她連連道歉,說一定注意。

第二天、第三天歌聲還是有,只是小多了,只有夜深人靜時注意聽才能聽到,但我睡眠不太好,即使聲音變小了,我還是感覺在耳邊唱。連續幾個晚上休息不好,我早上坐在單位的桌子前都想睡覺。

那天早上,我正坐在桌子前打著呵欠時接到了五樓鄰居張大媽打來的電話:「小李啊,讓你的租客晚上不要再唱歌了,我和老伴心臟不好,經她連續幾個晚上的折騰,我們的心臟病又犯了……」聽張大媽一氣抱怨後,我連連給她道歉,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夜半歌聲的情況。

此刻,我心裡剛剛對她淡忘的偏見又涌了上來,心想啥人就是啥人,怎麼也改變不了。

我想我應該和她談談了。雙休日的下午時間比較寬裕,我把她約到家裡來。

她來時還不忘帶點水果,一口一個大姐叫得很親熱。她的熱情讓我很難張口說出阻止她唱歌的話,但一想到張大媽,我還是很不自然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只是結結巴巴好像自己做錯了事。

她聽後先是一愣,既而給我解釋說,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唱歌了,這段時間是因為孩子放假去了外婆家,她才有時間唱也才敢唱。

我和她攀談了起來,問她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她說好的時候一個月一兩萬,現在不怎麼唱了也就是一個月幾千塊錢,不過夠她和孩子兩個用了。

我很好奇她為什麼不提她的老公,我問了一句很愚蠢的話:「阿強不給你們母子錢嗎?」

也許她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直白地來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說,阿強和她老公是同一個地方的人,以前他們並不認識,是來這個小城後才認識的。他是來本地包工程的,但由於經營不善欠了好幾十萬的債,害得連南方的家也回不了,給老婆孩子都給不了錢,有時還需要她來接濟……

她始終沒有說明她和阿強的關係,但我好像知道了點什麼,也就不好再多問。但我更好奇她究竟有沒有老公,這個孩子又是誰的?她看我一臉茫然,不等我開口問,就給我做了解釋。

她先嘆了口氣,有點幽怨地說,她的老公叫阿亮,是她在南方打工時認識的。當時她是一個在外漂泊的弱女子,家裡條件差,因生活所迫到處打著零工,身在異鄉再加上生活的艱幸,隨便一個男人的關心都能讓她感動。而阿亮就是在她最需要關心的時間認識的,隨後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他是本地人,家裡有兩套房子,也算得上是個條件不錯的對象。為了讓自己在南方安頓下來,也為了改善娘家的條件,她很快就和他結了婚。

只是婚後的日子並不幸福,剛結婚第一年還好,第二年孩子生下後,阿亮染上了賭博和吸毒,家裡能換錢的東西都被他換了錢糟蹋了,她極力阻擋時,他就會打她。她露出胳膊上一道七八公分長的傷疤讓我看,說那就是阿亮用刀砍的,如果當時不是躲得快,自己早死了。

當家裡實在無一分錢時,他叫囂著要把房子賣了換錢去供自己揮霍。她和孩子每天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隨時都面臨著無家可歸的日子,孩子總是哭著問她:「爸爸會不會真把房子賣了,讓我們住在大街上?」再加上他身上的戾氣每天侵擾著孩子,她怕對孩子的成長不好,於是懷揣著兩本房產證帶著孩子跑到了這個小城來。小城離她的娘家也近,父母年歲已大,也需要她來照顧,這樣平時有時間還可以去看看他們。

她給我訴說時,聲音由起初的略帶幽怨到變得慢慢沉重,再到後來的邊泣邊訴。聽到她如此曲折的故事,我也是坐在邊上一邊給她遞著紙巾,一邊陪她傷心嘆息。

同為女人,她略帶悲劇的人生經歷感動了我,我改變了阻止她唱歌的想法,不假思索地說:「你可以繼續唱你的歌,但只需把時間調整好。」她感激地連聲說謝謝。

從此晚上再沒有聽到她唱歌的聲音。老公還是千方百計地賺錢來還房貸和改變我們家庭的條件,而我也整天忙碌於基本的生計。我們都在各自奔忙,沒有太多的時間去關注她,不知道她把唱歌的時間改到了哪一段,還是去做了別的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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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雲在雲之上,行政單位職員。覺得這個世界太過喧囂,自己應付不過來;心思細膩,最大的夢想是自己寫的故事被搬上銀幕。

編輯 | 宏偉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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