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

（一）

住持說，我的劫到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攙扶著他向誦經閣走著，側面的山路上走來一位素衣姑娘，見到我們便停下來合十雙手，頭微微地低下去。

山上每天都有香客過來，大部分時候我都在心裡稱他們為施主，但此刻，我只想把她喚作姑娘。

住持不知何時已走到前面，這會正回過頭深深注視著我。

我匆匆還了個禮，疾步追隨過去。

（二）

人們常說，出家人六根清凈。

我想我大概是這座寺廟的同齡弟子中，最為清凈的一個。

十八年前，住持在山腳下發現了襁褓中的我並帶回寺里撫養，自此之後的六千多個日夜我從未離開過這裡，與俗世再無塵緣。

會來寺里的香客大多心存執念，十八年里我見了無數張悲愴的面孔，也無數次地為他們嘆息。

而那個姑娘，卻始終是微笑著的。

笑得讓人心疼。

忽然記起幼年的那個傍晚，我抽走方丈手中的經書，問他施主們常說的「心疼」是什麼。

方丈摸摸我的頭，笑嘆一聲：「執念罷了。」

（三）

她的臉色日漸憔悴，卻依然會每天踏著山路來跪拜地藏菩薩。

我不懂，這樣一個女子，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宏願。

亦不懂，每日早課之後，我都要去一個地方是為何為。

（四）

她又來了，在眼看就要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險些栽倒在地。

我下意識上前扶住她，握著她的手竟像握住一把浮萍。

她感激地笑笑，臉色更加蒼白。

「明日，我去山下接你。」

這句話在腦海中百轉千回，卻終究不曾說出口。

（五）

我開始夜夜誦經，祈求她健康平安，哪怕代價是此生不見。

但她終究還是暈倒在了廟裡。

作為僧人，我可以看淡生離死別，但這一次，我卻慌亂得不知所措。

家人來接她走的時候，她終於悠悠醒轉。

虛弱得發不出聲音，她只對我說了一句無聲的話。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那句話，我其實並未讀懂。

（六）

葉落之後，很快便到了深冬。

大雪過後的傍晚，我拿起掃帚清掃院落。

角落裡的雪地上不知被誰用樹枝划出一句話。我上前看去，只有短短七個字：

第一最好不相見。

「第一最好不相見。」

我念著這句話，突然被巨大的悲痛包裹起來。

那是她最後說給我的話。

一陣風吹來，樹枝上的積雪抖落在地，將那行字蓋住大半。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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