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孤

我當殺手一年以來，接到的第一個單子令我匪夷所思。

接頭地點是一間破舊的居民樓。我按照規矩，敲了三下門，裡面的人說：「進來吧，門沒鎖。」

我推開門，第一眼看過去，所有的精力全被對面的男人吸引。

昏暗的燈光，一身宿酒臭味，邋遢的胡茬，無力的癱靠在牆角，散落一屋子的酒瓶子，我懷疑自己走進來的是個乞丐的房子。

我轉身就走，身後玻璃瓶發出一陣急促的碰撞聲，男人喘著粗氣擋在門口：「你去哪？」

「這單生意我不做了。」我不想跟男人解釋什麼，現在我只想離開這裡。

男人從地上拽住一個酒瓶子指著我：「你今天要是敢走一步，老子一瓶子殺了你。我現在死也不怕……」

不等男人說完，我上去抓著他頭髮朝下拽，抬起膝蓋對著他肚子就是一下。男人發出一聲悶響，像個破柜子一樣倒在地上。我拉開門，小腿又被男人拉住。

向下看，男人這張乞丐臉青筋縱橫，磨砂一樣的嗓子哭的撕心裂肺。他拉著我的小腿翻起身，跪在地上，哐哐的在地板上磕頭。

求求你，救救我女兒！求求你！

1.

某個下午，男人在家裡忙活著晚飯，再出門時，院子里的女兒就消失了。

男人瘋了似得找女兒，最後知道一輛麵包車在自己家門口停了幾分鐘，最後揚長而去。

這兩句話，男人斷斷續續說了十分鐘。說著說著就哭，嗓子沙啞的像生鏽的鐵在磨石上摩擦。

我拍拍桌子，對男人說：「我不管你這點閑事，我只看錢。你給我錢一切好說，沒錢你去找別的腦殘當天使去。」

男人轉身撲向自己的窩裡，慌著從衣櫃里掏出一個信封，塞進我手裡對我說：「這是定金，我有錢，你跟我去找我女兒，我把錢都給你。」

我張開信封看了一眼，捏捏厚度，大概五千。男人一雙眼盯著我，一隻手攥著我的胳膊。

「沒用，我沒這閑時間陪你滿世界找女兒。你找別人吧。」我把信封塞回男人的手裡，男人立刻又把錢塞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指著對我說：「這個，我女兒。我找到我女兒了。我得去把她接回來。」

照片上一個小女孩站在一間農舍的院子里，手裡攥著一把飼料正在餵雞。照片模糊，只能隱約分辨的出女孩的大概輪廓。

「這個，我女兒，我女兒在餵雞！我女兒！」男人手指戳著女孩的輪廓讓我看。男人一張絕望的臉泛著迴光返照似的生命力，這張照片似乎抵得上男人一條命。

我看著男人，盯著他的眼。半晌，我接過照片，對男人說：「去哪接？」

男人身體顫了一下，脫口而出：「蓮花村！我女兒就在蓮花村！」

我遞給男人一根煙，他拿回照片又坐回地上，一灘泥似得看著照片發獃。

「老闆，你說怎麼辦？」我蹲在地上看著男人。

男人一遍又一遍的摸著照片，說：「我們得去蓮花村接我女兒。我有錢。」

2.

我站在火車站門口，男人進去買票。

突然男人出現在我身邊，拉著我就走，神情慌張。

「趕緊走，有人在跟蹤我！」

我扭頭看了看，火車站門口人頭密集，背著行囊的農民工爭搶著進站。

「別回頭，他們現在在監視我。被他們發現了我女兒會被帶走的。」

男人拉著我一路走出火車站，出了站後男人四處張望，確定沒人跟蹤後拉著我往旁邊巷子里走。

「呼~」走進巷子後，男人大喘一口氣，有一股劫後重生的慶幸。

「火車站裡有人監視我，坐火車是行不通了。我們今晚去貨車站，鑽進貨車裡，跟著貨車去蓮花村，這樣才安全。」男人說出他的計劃，握著拳頭看起來憤恨不平，也接受了這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你餓不餓？」男人突然對我說。

「不算餓。」

「我也不餓，我們先去買點乾糧，坐貨車得好幾天熬。」男人說著，走到巷子口，露出頭四處張望，朝我勾勾手，我跟在男人身後走了出去。

「其實，我可以去買車票。」我和男人走去貨車站的路上，我指著身後模糊的車站，對男人說。

「只有你被監視，我又沒被監視。我去買票再安全不過了。」

「真的！」男人興奮的叫了一聲，停頓了一下，萎靡的對我說：「不行不行，我上車的時候肯定會被發現的。還是坐貨車吧。」

「我會化妝，我能把你畫的讓一般人認不出來你。這樣就行了。」男人聽完後激動的拍了下手，臉上的無力一掃而空：「好辦法！那就這麼做！」

我讓男人閉上眼，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男人臉上，男人睜開眼睛，對著地上一灘渾水照了半天，眼睛發光：「還真是看不出來！」

我說：「你在這等著，我去買票，等開車的時候我們倆直接進去，沒人會發現的。」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對我說：「我在這等你，你去吧。額，等這次回來了一起結賬，我有錢。」

我轉身去火車站裡買了兩張票，車站大廳里堆滿了等車的民工。

車開的時候，男人拉著我竄進車裡，坐在裡面靠窗的位置，拉下窗帘，又問我：「我這樣是不是很難認？」

我點點頭，男人身子向後一仰，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伸了個懶腰，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3.

下火車的時候，男人走在我的前面，對我說這一路睡的有多舒坦，好久都沒睡過這麼舒坦的一覺了。我們兩個順著民工潮走出車站。

坐上去蓮花村的公交，男人的情緒變得十分亢奮，拳頭握著沒鬆開，眼睛盯著車外流過的土路。

到蓮花村的時候是正午，村裡的人大多都在地里幹活，男人順著路一直往村裡走，身邊的房子越來越少，在村子的最深處，我們看見了照片上的那座房子。

門開著，院子里一群雞吃飼料正歡。接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就出現在院子里。

「女兒！我女兒！閨女~！」男人直接沖了過去，撞開半掩的門，抱起院子里的女孩就往外面跑。

院子里受驚的雞拚命的拍著翅膀，四處逃竄。屋裡躥出一個拿勺的婦女，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舉著勺子追了出來。地里幹活的男人聽見尖叫，扛起鋤頭就往村裡跑。

男人一張臉扭曲成病態，拍著懷裡的小女孩沙啞痛哭：「閨女！爸來了！爸來接你了！」

女孩哭成了淚人，揪住男人的頭髮死命的拽，一雙腳胡亂的踢在男人身上。

婦女歇斯底里的哭著追，一勺子扔在男人的後腦勺。

男人抱著女孩側翻在地上，死也不肯放手。

婦女丈夫帶著一村人朝男人跑去。

婦女扇男人的臉，啃男人的手，指甲扣進男人的肉里。

「把我女兒給我！給我！」

男人死死抱住懷裡的女孩，一掌把女人推翻，抱著女孩繼續跑。

女人撲向男人，手死死扳住男人的腿。

男人拖拽著女人，把女孩塞進我懷裡。

「帶著我女兒走啊！走！」

男人急紅了眼，嗓子咆哮到失音。轉身一腳踢在女人肚子上。

女人凄冽的慘叫，手死死抱住男人的腳咆哮

「孩兒他爹，有人搶孩兒！」

男人揪住婦女的頭髮，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婦女臉上

「搶我女兒！搶我閨女！」

婦女丈夫舉著鋤頭朝我腦袋砸下來，臉上青筋漲的怕人。

我躲過婦女丈夫這一鋤，一拳頭砸在他後脖子上，掏出槍對著天就是一響。

一村人都不動了

男人打的女人臉變形

女人死咬著男人手不松

我放下女孩，跑過村民讓開的一條路，警笛烏泱泱的響起，十幾名警察出現在剛才的地方。

4.

再見男人是在拘留所，男人帶著一副鐐銬，坐在鐵柵欄的另一端。

「其實，那個女孩不是你女兒吧。」我說。

「她是我閨女，是我閨女！」男人激動的拍桌子，被身後的警察按在凳子上。

「你記得你說過的那句話么，我說，那要不是你閨女怎麼辦，你怎麼說的」

男人低著頭，一雙手指交纏的發白，突然一張臉拍在玻璃上

「怎麼不是！是我閨女，那就是我閨女！我買女兒，可是我把她看的比命都重！她也是買的，女兒不是她的，怎麼就不能是我的！」

「我知道你沒錢，要不是看你這幅樣，我早走了！」我站起來，對男人說：「你買的閨女，閨女又被賣了。這叫報應，你們都該進去，最可憐的，是孩子！」

我從拘留所出來，點上一根煙，突然想起來自己給父母立的無名碑。

他們當年也是這麼找我的吧。

怎麼就沒找到。

在哪呢。

一陣風吹的我眼濕，看看手裡的煙，摔在地上。

真他娘的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