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nnett and His Theory of Mind(五) 心像
我本來想直接討論意識問題,但真正寫起來發現這個想法並不現實,所以我決定首先寫一些和空間(與我們前面討論的時間相對)的部分,這一部分更加直觀一點,而且涉及到一些比時間還要重要的考慮。
正文
我們以視覺為例。按照那種最符合我們直觀的想法,我們的視覺為我們提供了一幅心智圖畫(picture ,image的話會翻譯成圖像),它是關於外部世界但並非就是外部世界,例如我們可能出現錯覺(illusion)或者幻覺(hallucination),我們說海市蜃樓的時候我確實「看到了」那裡有一棟樓,在我的心智圖畫中有這棟樓,但現實中沒有。我們的眼睛和視覺系統為我們提供了一幅內在的圖畫,我們是經由這幅圖畫的內容來獲得關於外部世界的信息的(當然,這裡說的僅僅是視覺)。
題圖是個很經典的圖,有些人將其看做兔子頭,有些人將其看做鴨子頭。那麼問題來了,你到底是怎麼把它看做一個例如兔子頭的,是比如在圖片上加上一個標籤寫著「兔子頭」的嗎?在這兩種不同的看待方式中你的心智圖畫有任何不同嗎?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搜索一下一種特殊的腦損傷癥狀associative visual agnosia,和這裡的問題很相關。
在這張圖中,兩條實際上一樣長的線段在人的眼中上面的線段似乎比下面的長,那麼在你的心智圖畫中它們一樣長嗎?如果是,那麼你到底是如何將它們視作不一樣長的,如果不是,那麼如果我們再放上兩把尺子來測量其長度,這幅包括了尺子的心智圖像中兩條線段就變得一樣長了嗎?
在諸如此類的情況中,我們的判斷和這些判斷的對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分離,但在它之中的過度似乎是很自然的:我將這幅圖像看做一個兔子頭,如果有人問我,我會指著圖片的這一部分說它是兔子的耳朵那裡是兔子的嘴等等。但如果把這些部分單獨拿出來做成一張圖我又不會將其視作兔子(頭)的一部分。我是首先將整個圖片視作一個兔子頭然後才能識別出兔耳,兔嘴等部分還是首先分別識別出兔耳、兔嘴等部分然後將整個圖片視作一個兔子頭?D.Chambers & D.Reisberg(Can Mental Images be Ambiguous 1985)曾經做過一個有趣的實驗,他們首先介紹給受試關於兩可(bistable ambiguous 我不知道怎麼翻譯)的圖片的概念和一些例子,例如我們上面的兔子/鴨頭圖。然後向它們展示沒有見過的新兩可圖,但僅僅顯示5s以至於受試來不及對圖片形成兩種不同的解釋(interpretation)。在這之後,問受試能否想出這幅圖片的另一種解釋,儘管有很多時間來思考,儘管給了很多提示,但所有受試沒有一個想出來。再之後讓他們將看到的圖片畫出來,他們中的大多數很快就能從自己的畫中找到另一種解釋。當然之後有一些實驗(例如R.Finke & S.Pinker Reinterpreting Visual Patterns in Mental Imagery 1989)表明在給定條件下對我們的心智圖畫進行(另一種)解釋並非是不可能的。但這個實驗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我們的心智圖畫,在很大意義上不同於一幅真正的圖畫,它本身似乎包含了某種特定的解釋,這種解釋本身一定不是,至少不只是圖畫。
這就使得我們應該重新審視諸如「思維當然可以離開語言,比如通過圖像/圖形/圖畫來思考」的說法。天才物理學家費曼先生在<Surely You Are Joking, Mr Feynman>一書中曾經提到過天才是如何思考問題的:
我有一個詭計,甚至到了今天當別人對我說明一些我努力要弄明白的東西時,我還在用這些方法,不斷構造例子。譬如說,那些念數學的提出一個聽起來很了不得的定理,他們都非常興奮。當他們告訴我這個定理的各項條件時,我便構造滿足這些條件的東西。當他們說到數學上的集合時,我便想到一個球,兩個不相容的集便是兩個球。然後視情況而定,球可能具有不同的顏色、長出頭髮或發生其他千奇百怪的狀況。最後,當他們提出那寶貝定理時,我只要想到那跟我長滿頭髮的綠球不吻合時,便宣布:「不對!」 如果情況確實如此,他們便高興得不得了。但我會讓他們再講一會,便提出我的反例來。 「噢,我們剛才忘了告訴你,這是豪斯道夫的第二類同態定理。」 於是我說:「這樣啊,這不重要,不重要!」這時雖然我壓根兒不曉得豪斯道夫同態到底是些什麼東西,我也知道我猜的對不對了。
雖然沒法像費曼這麼吊,但通過圖畫來加深理解和記憶對於大多數人是很常見的,例如初學集合時韋恩圖是非常實用的。可以想見,之所以它是有用的是因為漫長的進化(以及個人的學習訓練)使我們的大腦中有對圖像進行處理的特化網路,比如說在下圖中你需要花多久將其中所有的2從5中分辨出來?實驗(V.S.Ramachandran Synaesthesia - A Window into Perception 2001)表明聯覺者可以以比常人快得多的速度找出來,對他們而言這個任務就類似於從一堆紅色中找出綠色一樣。
通過圖像思考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這難道不是說以在我們思維的熒幕上的圖像為原材料進行思考嗎,難道不是說這些特化的神經網路的輸入正是這些熒幕上的圖像嗎?好像我們正在復活笛卡爾劇場,但事實並非如此。下圖中兩個圖形是同一個幾何體旋轉而成的嗎?(R.Shepard Mental Rotatation of Three-dimensional Objects 1971)難道我不是首先在我的心靈銀幕上首先繪畫一個三維的幾何體然後旋轉它,看是否與另一個重合嗎?這是一種直觀的想法。但也有其他的方法,例如觀察它的各個局部特徵,以及各個局部之間的連接方式,看是否與另一個幾何體相同。Shapard以及L.A.Cooper還做出很多類似的實驗,例如Mental Transformations in the Identification of Left and Right Hands 1975,至少對我個人而言,從第四張圖起我不能通過旋轉心智中的圖像的方法來判斷。一方面我的熒幕上可以無誤的放置這些圖形,甚至似乎可以旋轉它,但它旋轉90o是什麼樣子的,我並非是通過直接旋轉它實現的,而是通過觀察它的各個部分,彷彿我的內存只有那麼一點。但另一方面,這些部分的觀察之後我又可以將整個圖像完整放置在熒幕上。那麼如果不再顯示原圖,我並不能畫出這個旋轉90o的圖形。
我們並非是要否認在我們的大腦中存在類似圖畫的表徵,實際上恰恰相反,因為它的存在可以復用我們的某些視覺機制,對於進化而言是非常有利的(但當然進化也會產生一些冗餘)。我們真正要否認的是如下之點:那個思維熒幕,也即笛卡爾劇場的舞台是單一的,它既是我們視覺系統的終點,也是有意識經驗的起點(例如視覺系統將信息處理完成後所有結果發送給NCC),它是我們內心中的顯示器,供於劇場的觀眾查看。相反,這些處理是分布在我們的大腦中,它是不同步的,而且可能包括多個不同的層次。
我們同時要擺脫的是這樣一種想法,好像語言/命題/意義和內在的圖畫只是偶然的聯繫在一起,好像它只是一個標題,或者一個附著其上可以撕下來的標籤。但另一方面,它又絕對不同於這幅圖畫中的顏色、形狀等組成部分,一副真正的圖畫並沒有這種意義。這種錯誤來自於這樣的想法:在笛卡爾劇場的熒幕之上的圖像,是一幅單純的圖畫,是劇場的觀眾賦予它意義,但這幅圖畫仍然只是其本身。(這裡的問題構成了歷史上很多大哲學家大量篇幅的討論,包括胡塞爾、羅素、後期維特根斯坦等等)。只有當我們把那些內在的體驗視作圖像(未必是圖畫)我們才會陷入到這樣的困境中,在這裡種種困難以一種獨特的方式交織在一起,它不只是關於我們的心像的,還有指稱、概念、意向、思想、意義等等。
『內在圖畫』的概念是誤導人的,在於它用『外部圖畫』作為其模型……如果你將視覺印象的『組織方式』和顏色、形狀置於同一層次,你就是以將視覺印象當做一個內在物體的想法作為出發點的。當然這就使得這個對象成為了一個怪物,一種奇怪的變化的建構。因為此時它和一幅圖像的相似之處被破壞。(維特根斯坦 <哲學研究/PI> Part 2 XI)
這一篇很短,其目的是說明心靈中的圖像在什麼意義上不同於一幅真正的圖畫,它是我們之後討論的關鍵問題,即這幅圖像的描述或判斷與圖像本身之間的關係問題的引入。
下一篇我們稍微討論一下圖像在我們的大腦中的表徵問題,它大概是整個系列中最有趣(在我看來)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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