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了潘朵拉的魔盒之後——評《完美陌生人》

文/曹懷寧，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寫在前面的話：最近被朋友安利了一部今年的新片——《完美陌生人》，朋友還神秘兮兮的交待：「不要和老公一起看哦」，讓我頓生好奇。晚上看完這部號稱義大利版的《手機》以後，我對於影片中所反映的現代婚姻種種謊言導致裂痕及解體深以為然，因為這些現象頻頻出現在我的諮詢工作中，於是忍不住連夜提筆對人性做一番剖析。最後，我想說，請收藏本文，在和你的伴侶一起觀賞此部電影后，再回味閱讀和討論吧。

影片在線播放網址：【義大利】完美陌生人 Perfetti sconosciuti BD中字 （2016）

你敢不敢把自己的手機毫無遮攔地展現在他人眼前，並公開其中的所有內容？

在希臘神話中，諸神為了懲罰人類偷取火種，造出了一個美妙無比的女子：潘朵拉。愛神阿弗洛狄特給了她令男人瘋狂的美貌，智慧女神雅典娜為她打扮，神使赫爾墨斯教她言語，諸神將一切美好的天賦都給予了她，但同時也給了她一個魔盒。人類看到這個迷人的女子後欣喜若狂，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當人們為此歡慶時，潘朵拉打開了那個魔盒，一瞬之間，裡面所有的災難、瘟疫和禍害都飛了出來，從此人們飽受痛苦和折磨。

手機，這個現代的潘朵拉魔盒一經打開，就讓三對夫婦的情感面臨崩潰、七個好友面面相覷下感覺對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令關係崩毀的基本上是感情的出軌，這也是各大影評推薦影片時選用「已婚的不要看」這樣噱頭的原因。很多人看完片子後叨叨：「這背後的一切都是人性」。但這人性，究竟是什麼？這一切為什麼會發生？

首當其衝的人性之惡是逃避。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七個人也不例外，他們幾乎都有自己生活上的煩惱。精英男萊勒一開場就以冷麵毒舌的形象出現，他說的話往往嗆得人無語凝噎，可生活中麻煩事最多的也是他：身陷一場曠日持久的交通意外官司，家裡又因婆婆駕到而暗流涌動。出租司機柯西莫已經嘗試過許多工作，之前的嘗試屢遭同伴的質疑與取笑，但這一次他仍舊一意孤行地打算將計程車牌照賣出，要去從事新的行業。「滴滴、優步將取代計程車」的借口雖然堂皇，但卻無法掩飾他內心的不安與焦慮。

而心理醫生艾娃看似內心非常強大，在家中掌控一切，但女兒對她不待見、丈夫背著她偷偷看心理醫生、她想要隆胸等事實都充分表明了：她力圖控制一切的生活正在走向崩毀。當生活出現問題時，理性和各種道理總會孜孜不倦地告訴我們：要面對問題、思考問題、解決問題。但由過往全部人生經歷所塑造而成的潛意識卻有可能在第一時間告訴我們：「不行，這事兒太可怕了，我沒法停下來面對它，哪怕一秒都不行！我還是想別的辦法讓自己好受一點吧。」所以，接下來的好戲才鑼鼓喧天地上演了。

如果說僅僅只是自己逃避，但卻不傷害到他人，那也罷了。可逃避往往與自私自我連結在一起，就使其危害性呈指數級上升。

萊勒的個性自我而又冷酷，他罔顧妻子與母親之間的矛盾，甚至在朋友們的重重壓力下才勉強承認自己的母親「並不太好相處」。他無情地拒絕任何與妻子討論的可能性，目的只為了捍衛自己的正確性。他內心也有害怕和脆弱，但解決的方法卻是找了個天天晚上准十點給他發照片的情人，好讓他能夠坐在廁所的馬桶上忘我地放空陶醉一陣子。他內心清楚自己的婚姻已經岌岌可危，但他不是嘗試誠實地面對自己，與妻子真正溝通，而是採取在車禍時為妻子頂包的做法，讓她因恐懼和愧疚而無法離開他。

他的行為直接導致妻子卡洛塔生活在無望而窒息的環境之中，她染上了酒癮，找一切機會偷偷喝酒，哪怕酒駕出了人命也無法遏制她的衝動。在內心的痛苦煎熬下，她也有了一個隱身在聊天頁面之後的曖昧對象，兩人以互相談論隱私話題為樂。卡洛塔甚至在赴聚會時脫掉了內褲，這種挑戰禁忌的行為至少可以讓她產生一種「枷鎖是可以打破」的幻覺。

柯西莫和妻子還在新婚燕爾之中，他的妻子比安卡純真善良，對他十分信任。但他為了逃避直接將自己淹沒在性慾的海洋里，不僅在家中時刻找機會與妻子親密，還在工作中與同事暗通款曲珠胎暗結，甚至和面對面吃飯的好友妻子艾娃暗中都有了一腿。他讓自己在三個女人中間周旋，用「人的問題」來代替「生活的問題」，避免直面生活前路強烈的迷惘。

他不相信自己，因此也不相信別人，比安卡的心靈純潔而真誠，但他卻「將心比心」地將她也揣度為與前男友糾纏不清的心機婊。比安卡說：「如果我答應了柯西莫不再和前男友聯繫，那我是肯定會做到的」，這是影片中最讓我震動的兩大場景之一，可柯西莫卻對這顆鑽石般的心視而不見，而這原本有可能成為他的救贖。最後，三角關係敗露，他可說是親手毀了這顆鑽石。

自私而逃避的人們都本能地深諳：越危險的關係，從中得到的刺激就越大，也就越能夠成為令人開心的「避風港」。我相信，身為心理醫生的艾娃對這一點的體會肯定最深。也因此，我認為她是這部片子中問題最大的人，雖然她一開始暴露出的問題似乎不值一提：對青春叛逆期、包里有避孕套的女兒發脾氣？做媽媽的擔心女兒難免如此。去隆胸？女人愛美天經地義。

但是隨著劇情的推進，我漸漸地發現，她就像一隻蜘蛛一樣結出重重的網，將身邊的人都裹挾控制住。這一點從她在聚會中強推這場挑戰人性的「手機遊戲」便可見一斑：她根本不會、或者說根本不願，去理解、體諒他人的難處，只想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控制局面，以此取樂，甚至在遊戲場面已經失控的狀態之下，她依然堅持把遊戲推進下去。她身為青少年心理治療師，卻對自己青春期女兒的內心毫不關注，只一味地用精神暴力想要逼迫她就範。

她的丈夫羅科深深地愛著她和這個家，因此雖然之前他將內心對於探索自己的恐懼合理化為「心理治療是浪費時間」，但當他感覺到這個家將要分崩離析時，他勇敢地克服了恐懼，去嘗試做心理治療，願意為這段婚姻盡其所能地努力。他還默默地做妻子和女兒之間的黏合劑，想要調和她們之間的關係，但這一切艾娃都視而不見。

應該說，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現實生活中，她只專註於建立自己的幻想國度。她想要隆胸，以圖創造一個幻想中的完美自己，她主動勾引科西莫（這一點從片尾她主動給科西莫發的簡訊及科西莫的回復中可見端倪），從這段禁忌之戀里汲取自戀狂式的自我價值感。她的幻想世界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在我的領土上，我是女王，人人對我俯首稱臣。我是完美的化身，大家都愛我，大家都心甘情願地服從我，我的生活心想事成。

艾娃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人生願景？影片中並沒有給出太多素材可供思考，只模糊地提到她有一個權威自大的外科醫生父親，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優越的人，而他的女兒也應該是最優越的，並嫁給像他一樣最優越的人。她在青春期時不是沒有反抗過，她與羅科的結合正是對抗父親的結果。但她同時也深深內化了父親的這套價值體系，並在之後的生活中越來越清晰地受其影響，並以對丈夫的鄙視和遠離為表現。

我們身上都必然留下原生家庭中父母的烙印，那也許是我們拚命想逃離的，但如果沒有對自己、對現實的清醒認識，我們的生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受其影響、甚至受其控制。艾娃身為一個心理醫生，卻對自己的心理視而不見，這恰恰反映出了人性的頑固，理性的無力：我們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但在我看來，選擇前者雖然痛苦，但也許這才是通往新生的路。比安卡擦乾眼淚後紮起頭髮，她的紅唇何其艷麗？她再不復之前聚會中怯生生討好大家的模樣，變得自信而富有魅力。萊勒也第一次嘗到了被他人強烈攻擊、否定的滋味，他也有可能以此為起點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態度。對卡洛塔來說，在眾人面前坦承一切是巨大的釋放，她可能再不需要躲在酒瓶子背後，以隱秘的性聊天來撫慰自己。

而我想，獲益最深的應該要算艾娃，她不是不明事理，只是之前她一直在堅持自己舊有的行為模式——因為本質上，她不相信除了控制與反控制，這世界上還能有真正平等的相處，溫和的、無條件的關愛，這是她不曾在父母身上感受到的。可這天晚上，她在自己丈夫對女兒一番深情款款而又睿智體貼的話語中（這也是影片最令我感動場景）看到了這個真實的天堂，天堂其實一直在她身邊！

人的改變難就難在讓他發自內心地相信一個之前從未相信過的事實，但一旦他相信了，改變也就已經潛移默化地產生。艾娃一個晚上見證了幻想天堂的破碎（科西莫腳踩三船，給三個女人買首飾），真實天堂的存在（丈夫對她的深情和為家庭所做的努力），她從背後環繞住羅科緊緊擁抱他的鏡頭，讓我相信那個潘朵拉盒子里的希望也隨著災難同時飛了出來。其實，這個神話的隱喻正在於此：希望往往伴隨著苦難同時降臨，如果你拒絕了痛苦，那麼你可能也就同時拒絕了更好的未來和更多的可能。

你，會做哪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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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曹懷寧，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本文首發於公眾號「情感深呼吸」。

來源：初心客廳心理疏導平台（xinlishudaozixun），聯合國際心理協會，打造「線上心理疏導，線下心理諮詢」服務平台。

作者簡介：曹懷寧，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諮詢實踐超千小時，主擅領域包括婚戀情感、人際交往、兩性心理、人生規劃、家庭關係等。自2011年開通新浪微博以來，粉絲五萬多人，堅持定期回復私信，無私為近六千名求助者提供諮詢，諮詢解答超千萬字。《婚姻與家庭》雜誌特邀專家，多家媒體簽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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