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李海鵬:跳槽去韓寒的電影公司後,他想談談媒體、故事IP和電影
「我們不能光做媒體,做媒體有啥前途呢?」在上海亭東文化的辦公室里,李海鵬對36氪說。他說的「我們」,包括韓寒旗下的媒體型App 「ONE」,以及做電影的亭東影業。這位中國最好的特稿記者,前《人物》雜誌主編和《時尚先生》的總編,在亭東坐滿超過50人的辦公室里,看起來自由閑散,的確像是個新人。
這是李海鵬帶著整個《時尚先生》特稿部門,跳槽到韓寒的亭東文化的第1個月。他在這裡的職責,是為亭東文化找到好故事,放在ONE這個App上,或者出版成書、拍成電影。
毫不誇張地說,李海鵬要干點什麼,整個中國媒體界都會關心。
他引起的最近一次全行業關注,是在今年3月。《時尚先生》雜誌的一篇特稿——《太平洋大逃殺》的影視改編權,被樂視以百萬級別高價購買。特稿內容,或者說非虛構寫作生產的故事,第一次得到前所未有的高回報。之後,《黑幫教父最後的敵人》這篇特稿,則被台灣導演陳昊義及其公司買下。這在中國影視領域幾乎是開先河,好的非虛構作品成了不斷膨脹電影市場的獵物。這也讓收入低迷多年的傳統媒體人,面前忽然多了一條看起來很光明的新路。
6月24日,李海鵬從《時尚先生》離職。離職的那天,李海鵬在公眾號上戲稱,為了紀念他脫離時尚集團,英國脫離了歐洲。他曾公開表示過並不想創業,他宣布離職那片文章標題叫做《貧窮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
「我的選擇只不過是隨浪潮滾動」
和影視IP帶給特稿作者無限想像相比的是,資本力量給影視市場帶來的助推更為猛烈。過去的一年,中國電影總票房達到440億,這比往年增長將近一半,可謂無限風光。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票房收入的國內電影市場,甚至有可能在可期的將來,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電影票倉。
影視市場一片繁榮的表像背後,是優良內容的捉襟見肘。行業的繁榮和焦慮並生,好的故事劇本正在成為影視行業的稀缺資源。「當故事市場有強烈需求,而產品不夠的時候,所有類型的故事,只要是故事,只要夠好就可以被吸收。」李海鵬說。
和《太平洋大逃殺》版權收購有一樣期待的,是更多的特稿自媒體平台。網易「人間」,界面「正午故事」,以及「全民故事計劃」等,以非虛構作品為特徵的自媒體平台,希望探索出一條非虛構寫作的商業化之路。其中商業化的第一路徑,便是非虛構故事的影視版權轉化。
早在特稿風行的年代,很多優秀的特稿作者吸引過編劇的關注。林珊珊在寫出《黑幫教父》之前,她的第一篇特稿作品《少年殺母事件》便引發極大轟動,有導演想把故事改編成電影,但因諸多限制計劃被擱淺。2011年,林珊珊寫出作品《線人》,同樣吸引了影視行業的關注,也因為審查原因沒有進行。影視領域的關注一直不缺,但真正把特稿轉化為商業收益更高的劇本和電影,這件事並未達到理想的局面。
這條路並不那麼好走。影視IP轉化對寫作者和故事本身都要求較高。李海鵬認為,對於所謂的「故事內容創業」來說,在好的故事產出和好的寫作者之間必占其一,否則仍然很難看好。
李海鵬和韓寒,One和亭東
李海鵬在亭東文化的職位是首席內容官CCO,他自己則說自己的角色是「故事經理人」:尋找好的故事,找到更好的寫故事的人,把故事做成不同的形態,傳播給更多的人看。
具體分為兩個方面:第一是提高影響力,包括ONE的流量,也包括產出的出版物或者影視產品的影響力;第二提高內容變現的能力:挑選故事內容,簽下版權,做成出版物,或者改編成劇本,輸出給亭東影業或者其他影視公司。
做為一個「內容買手」和「作家經理人」,李海鵬要在有限的優質內容和優質作家資源中,搶得先機。
優質作家的簽約可能是李海鵬的一個優勢,除了把原先的內容團隊帶過來外,他在作者圈子內會做更多的拓展。「這總的來說是一個年輕群體,我幫助他們做寫作規劃,甚至可以做些指導,並把作家推向公眾,要做對作家有幫助的事」。
由於韓寒的個人品牌慣性,亭東文化的內容包會更傾向於年輕群體。ONE的寫作平台已經聚集了一批年輕的寫作者,這會是內容包的重要來源,但更多的資源,會在外界拓展。
從雜誌主編,到故事經理人之間的跨度,在於主編面對的是自己的記者,因為記者的質量和工作態度更可控,通常不用外部作者;而「故事經理人」面對的是更多不可控的寫作者。「要把固定的錢花在採購好的故事和好的作者身上」,李海鵬需要「把錢花得更有效率」,這是份選擇面更廣、更自由的工作,但更不可控。
在媒體人紛紛轉型「內容創業」的風潮下,他對此保持著謹慎的態度。李海鵬斷言,資訊已經不存在價值,但真正的「新聞」,依然是稀缺。
以下是李海鵬關於故事、媒體和電影的想法和回答:
36Kr:從人物特稿作者轉變到電影行業,難點在哪?
李海鵬:難點在行業和行業之間的相互認知。過去像我這樣的例子很少。
但是這個事兒是有過的。比如說鯨書,真格基金徐小平找她。做投資有錢,行業的盈利好,地位好,自然就想品牌有點文化。還有特稿作者做的比較好,到影視公司當編劇了。
但是有沒有人明確地認識到,某個特稿記者的故事才能是非常非常好的?比如說簽約,定80萬的合同的劇本。沒有,都只是試探性的,看到了可能性,但是沒有直接的確定這種可能性。
人都瞎,只有你做出來,才知道。特稿賣出去了,才知道這東西是值錢的,否則都瞎。這個行業通常都是這樣。
其實這兩者是一回事,你比如說一個記者去採訪,做一個非虛構報道。你去採訪什麼呢?這是一個問題。就像你一個編劇坐在這,說我想寫點啥,這是一回事。只不過他去找,你在這想像。想像不可能空頭想像,你也是依據事實的,關鍵是你的目標是什麼,這是一回事。
就像是一個會做菜的人想一個菜怎麼做,幾分鐘到什麼火候,到什麼顏色下什麼料。實際成品跟他腦子裡想的是差不多的。這是一回事。
36Kr:覺得好的特稿作者多不多?
李海鵬:不多。我們不評判人,我們來說這個評判標準吧。
兩個標準:看完之後,會不會說,我靠!這個真好,不管誰說都可以,這是第一標準。也就是認可、讚美、贊同的絕對值是多少,100分你達到了多少分。
第二,有多少人看,或者說你在微信公眾號上的閱讀數是多少。10萬+是一回事,3000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閱讀數低,那你肯定不好,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如果你閱讀數很高,大家說沒什麼勁,噱頭,這也不能說好。這是兩個評判標準,換句話說就是,總閱讀人數乘以平均的認可程度,得出那個總分。
這些有個值,比如說10個人看,十分制,至少要達到八分,不用十萬人看,4萬人看就可以了。4萬人乘以8,32萬。你得到32萬分,你這篇報道就是一個好報道。
打個比方,什麼叫做井?井裡面是有水的。如果你挖了一個坑,坑裡沒有水,那就不叫井,你挖多少坑也是白挖。因為大家要的是水,從你的裡面需要得到的是愉悅,是對世界新的認知等等。
36Kr:目前很多做全民故事分享的自媒體,但似乎很難達到高質量?
李海鵬:這有兩個辦法。第一個,基數夠大,裡面自然選擇,無數人講自己的故事,一定有好故事。但是你在一個公眾號上做,你怎麼做?這是不可能的,他是UGC的模式,只有直播可以在微信公眾號上做。最典型的是虎撲,虎撲是一個體育論壇,但裡面有講出軌的故事,一找一大堆。因為量夠大,人夠多,年輕人在那玩,自然玩出這些出來,這是基數的問題。
第二,基數少,比如說我做全民故事計劃,我自己做,一個人做。我去採訪你,你父母,我一定可以做得出好看的故事,為什麼?因為是我。
或者基數夠大,或者寫作者或者編輯的能力好,二者必有其一。你一樣都沒有,那註定是失敗的。
36Kr:會傾向之前在《南方周末》起來的那批優秀的特稿作者開始嗎?
李海鵬:不會特別從非虛構的角度去找,主要還是虛構的角度。我們基本定了一個策略,主要是哪些為主,其他也不是不要,作者其實就是那麼多,每月出的也就是那麼多,有的已經被買走了,剩下的你要不要買,你在裡面選。沒有什麼特別,其實就是要拿到可採購目錄,然後你在裡面選。
36Kr:目前的工作規劃是什麼樣的,來亭東有什麼當下想做的事?
李海鵬:大概的一個規劃已經做完了。策略永遠是寬泛的,你放在這就可以了,我跟韓寒也溝通過。我說策略就是這樣,我希望咱們十八個月是不變的。
首先想做的事情,首先我想做的是,更多的人才來加入,因為人是最重要的。人完了之後才會涉及到其他部分,具體執行怎麼樣之類的。
目標是齊頭並進吧。翻成最古老的一句話,就是既有銷量,又有質量。翻成現在的一句話就是,KPI要好。KPI好了之後,你才有流量。流量好了之後,你要有質量。質量的判斷標準就是我剛才說的,你有32萬分吧。只有32萬分,你才能產生價值。
我們做的是一個內容包,內容包是最重要的。這邊的故事可以在ONE上發表,也可以不發表,這個不重要。這個包不是ONE的,這個包是整個亭東文化的。因為這個包可以隨時分開出去,給到亭東影業,亭東影業就會立項,這就是價值。我這個包拆出來,賣給華誼,也是OK的,只不過亭東影業有第一的優先的使用權。這個部分才是真正產生價值的。
不管是什麼東西,比如說庫里有假如說《三體》,那不就OK了嘛。那《三體》之後的電影只是開發運作的問題,但是《三體》本身的價值是在這的。
36Kr:這個行業缺少好的故事,還是缺少好的人,還是缺少好的包裝?
李海鵬:不缺少包裝,中國的文化都是過度包裝。好故事是缺乏的 ,發現好故事的人也是缺乏的。
文化行業,從管理到策略,到認知,到具體的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都是欠缺的。而且尤其欠缺的,是作為故事的一部分。那其實是影視的基礎,你沒有故事,你怎麼可能拍攝?錢進來之後,可以吸引足夠好的人才,加入到這個行業。然後這個行業因為錢的原因,競爭就會變得激烈,他的成長就更快。
咱們往前數十年,你看到過一個充滿創意的故事嗎?李安的《少年派》,李安的《午休時刻》,那種故事是缺乏的。
但你能看到很多學習的跡象,包括ONE上的故事,多角度的故事。很容易,邯鄲學步就學會了。90後的寫作者是缺乏的,人永遠是滯後的。90的經濟人才是厲害的,經濟人才是不缺的。影視來了,編劇加快了。不用著急,很快人才很快就趕上了。電影熱了三年,教育滯後個兩年,五年之後就起來了。
36Kr:怎麼看待新媒體轉型?
李海鵬:資訊是不存在價值的,因為資訊誰都可以做。關鍵是產品的可替代性,能吸引多少受眾,他的商業模式。如果真的是廣告模式,那其實沒什麼吸引力。
36Kr:來亭東文化,是因為去年《太平洋大逃殺》等兩篇特稿賣出版權嗎?
李海鵬:一點關係沒有。實際你從大的框架來理解,沒有必要把個人當作一個特例,去研究他自己的動機,大家都是歷史當中的小螞蟻。
關於我自己的選擇,實際上是這樣:1980年代,是我成長的年代,那個時候的中國,改革開放之後,是一個所謂的精神自由的年代,經過文革之後,大家在文化方面很饑渴。所以當時是各種熱潮,其中就有文學熱,文學熱是文化熱的一部份,那是一個狂熱的一個狀態。我是無數個在文學熱中成長起來的少年當中的一個,我的文化基因是這個。
80年代結束了,90年代沒有立即開始,要到93年。92年,鄧小平南巡,93年證券市場開放,對我來說,這是記憶猶新的事情。那個時候往後,才會進入到90年代,90年代就是商業,80年代就是所謂的理想,這兩個是最顛倒的。那時比今天的變化劇烈得多。今天的變化是漸進式的,科技也好,互聯網也好。但是那時候昨天還是黑的,今天就是白的。
1995年我大學畢業,但我是80年代精神的產物,我的根裡面、基因裡面是想當作家。但是90年代,大概是歷史上對中國作家最艱難的一個時期,90年代你去查當年的出版記錄,一年出不了幾本小說。93年到2000年之間,文化是一片蕭條的。80年代你不是神聖了嗎,你現在就是狗屎了,別人都瞧不起了。
所以呢,我擅長這個東西,只能做跟它相關的工作。所以新聞我是可以做的,特稿我是可以做的,雜誌我是可以做的,影視的故事儲備,IP這塊我是可以做的。你現在去找一個遊戲公司,去建構一個世界,理論上我也是可以做的。都是跟故事,跟文學是相關的。我無非就是隨著這個浪潮往後滾動。僅此而已。
文 / 克里斯唐@36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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