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 租房人生
我認識佳佳的時候,她在北四環的一家出版公司做編輯,每天朝九晚五,日子過得輕鬆悠閑。我們見面的時候,她剛開完選題會,風塵僕僕地從街對面跑來,脖間的圍巾被初春的狂風吹得高高揚起。
「好久不見!」她伸直胳膊揮舞著,駝色的呢子大衣角隨著手臂的幅度前後晃動著,洋溢著獨屬年輕的活潑美好。
我背著書包,獃獃地站在路對面看著她跑來,她肆意的笑,眉宇間飛揚的神采,精緻俏皮的妝容,讓我無法把她和記憶中那個敏感木訥的少女聯繫起來。但很快地,我撇去面上的呆愣,同樣欣喜地沖她揮手,直到她像一個圓球一樣倏地撞到我的懷裡。
「吃什麼?吃火鍋好不好?」她拉著我的手,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一樣輕巧地問。其實我並不適應女生為顯親密而身體碰撞間的親昵,但對佳佳,我完全沒有抵抗力,只能任由她拉著,打車到了天通苑附近的一家火鍋店。
她就住在附近,剛找的房子。據她說,這次幸運得很,避開了「二房東」的壓榨,直接和房東簽了合同,房子裝修不錯,住起來很舒服。
吃完火鍋,她盛情邀請我去她的「小窩」做客。我有些猶豫,天通苑離我所住的傳媒大學很遠,恐怕回去太晚。佳佳想了想,表示我可以借住一晚,兩個女生初識不久,也有許多新鮮的話題可說。盛情難卻,我終究是跟她回了家。
進門之後,我詫異地看著光著膀子的男人旁若無人地從客廳走過。這時我才知道,哪怕是和房東直簽的房子,佳佳依舊要過「群居生活」,她所擁有的,和所能擁有的,也不過是一大間屋子中的一個小房間而已。
但是看得出佳佳是個生活上很用心的女孩子。她的床上鋪著粉藍色小碎花的床單,平平整整不見褶皺;床頭的置物架上擺著兩盆抽葉的綠蘿,生機勃勃,旁邊輔著一些可愛的屬於女孩子的小玩意兒。佳佳說,為了在狹隘的空間里營造一個放鬆的空間,她專程買了地毯,鋪在窗下,擺上懶人沙發和一個小小書架,將其變成一個溫馨可愛的讀書角。
看得出來,佳佳在房間的布置上花了十分的心思。雖然她只搬來不足兩周,這間小屋卻儼然已成讓人卸下疲憊的溫馨居所了。我作為一個客人,來到這樣一個生活感十足的小小天地里,也覺得放鬆自在,兀自想著,等到我畢業的時候,希望也能有佳佳這般的運氣和情趣,能遇到一個好房東,能體貼地打點著自己的生活。
其實,跟其他的「北漂」比起來,佳佳已經算是這個偌大的城市中的半個「土著」。奧運會那年,她正巧大學畢業,拒絕了父母在老家安排的閑職,毅然決然地留在了北京。剛開始的時候,她拿著低得可憐的工資,住著嘈雜混亂的地下室,卻固執地不跟父母吐露半分他鄉奮鬥的辛苦,硬是咬牙自己熬了過來。七八年過去,生活的境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卻還是孤身一人,在這個城市的出租房內孤獨地生活著。
「以前我境況不佳的時候,總是安慰自己說『佳佳啊,等你以後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好啦』……後來覺得太奢求了,就改成祈願『佳佳啊,等你以後租到了穩定的房子就好啦』……」
所以一搬過來,佳佳立刻跑去宜家,買來一堆大物件小玩意,想要把自己的小窩裝點起來。對佳佳來說,這是自己北漂了數年之後難得的穩定的「家」,她願意為之花盡心思,也真的把四處打點得精緻引人。
看著佳佳臉上興奮而得意的笑,我真心替她開心,不只是為了這一處合適的房子,也是為她堅守夢想,努力打拚的執著。我敬佩這樣的佳佳,勇敢,獨立,熱愛生活。
約摸一個月後,佳佳突然出現在我們宿舍的會客廳里。已經是春天了,她穿著單薄的米白色開衫,捲曲的長髮鬆鬆地綁在腦後,整個人看起來少了先前的明艷和開朗,反而多了幾分無奈和悵然。我們依舊找了一家火鍋店,只是還沒動筷子,她便開口道:
「曉陽,你能不能幫我看看你們學校附近有沒有合適的房子?我前兩天被房東趕出來了……」
「被房東趕出來?」
我看著她拿著筷子戳著小料的局促模樣,似是不知該不該跟我分享這個令人不快的故事。
「因為房東要賣房子,所以終止合同強迫我搬家,完全沒有一丁點心理準備。」她夾著肉,表情中透著淺淺的無奈,看得出來真的為了搬家的事困擾不已。這不是她第一次搬家,卻是最被動,最意想不到,最失落的一次。佳佳從沒想過看起來靠譜健談的房東竟然如此「殘忍」,前一天才說房子要出手,第二天便把她「清掃出門」。
「我得快點找到合適的房子,聽說你們這裡房東直租的挺多的,所以托你幫我留意一下。」
我問她這兩天住在哪裡?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眼神低落得看著地面:「住在一個日租房,也不是個常事。」
佳佳說,她被「趕」出來的時候,許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拿。一來時間緊張,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跟精力一一整理,二來她沒有穩定落腳的地方,放不下那麼多的物品行李。
回想著她精心打理的小物件們,我莫名替佳佳覺得難過。好像她費盡心力打理出的精緻的生活,都在這一夜之間被人狠狠地敲碎了,戳破了,從洋溢著快樂的少女到一時找不到落足之處的老「北漂」,佳佳什麼都沒做錯,錯只錯在她於這個城市而言終究只是個「外來者」,沒有親人,也沒有家。
不多時,佳佳找到了新的房子,依舊是群租房,要忍受室友每天大聲的對話和笑喊,要忍受廚房流理台上擦不凈的西瓜汁和菜湯,要忍受廁所紙簍中永遠滿滿的往外溢的廁紙……佳佳說,偶爾有的時候,她真的想放棄了。如果生活終究這個死樣子,自己再熱愛有個什麼用?
佳佳似乎消沉了好一段時間。我沒有在朋友圈上看到她像以往那樣曬出自己編織的手鏈,或是令人垂涎的番茄炒蛋,她很少再發和生活有關的內容,好像那些年輕時的憧憬和少女心性真的離她徹底遠去了。
我以為她會就此折服於頹靡的生活方式,直到半年後她又打電話給我:
「曉陽,我決定要買房子了,真的。」
工作十年,她的積蓄雖不足以令她享受足夠優渥的生活,但也讓她有一些安定下來的資本。
我知道佳佳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她怕了,真的怕了,一次次主動或被動地四處搬家,一次次編織起關於生活的美美的夢又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破,比起失落和厭倦,這種對未知的無能力為的恐懼像吐信的蛇一樣蟄伏在她的心間,讓她做出了前所未有的選擇。
兩個月後,她在大興買了一套於她而言性價比極高的商住,精裝修,上下兩層的loft,上層的卧室安靜溫馨,下層的工作室舒然豐富。
被生活開了無數玩笑的佳佳,被這個城市,終於要在這裡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她可以在床上鋪上各種漂亮的床單,可以在電視櫃的兩端打理兩大盆綠植,可以倚在飄窗上曬著冬日的暖陽懶懶地讀書,可以養一隻白色的喵喵,在她讀書的時候倏地蹦到她的腿上,滾來滾去地撒嬌。
十年,整整十年,佳佳終於不用再東搬西挪,終於不用再顛沛流離,終於有了真正的「小窩」,一個只屬於她的小窩。
說真的,作為朋友,我開心地幾乎要落淚。或許佳佳以後還會面臨著其他的苦楚,隱忍和不如意,但她總算不用再為了房子的事兒憂心糾結。
願我們都能被生活溫柔相待,願我們都能在鋼筋水泥的罅隙中有溫暖的家。
這碗雞湯,我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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