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黎明(一)

安娜攏了攏自己的披風,不再回頭張望,走進了站台前的隊伍之中。

她知道這趟旅程將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安娜的行李不多,只有幾件隨身衣物,對於貧民出身的少女來說已經算是一筆不小的財產。她的父母也將獲得三張面值100的紙幣,這已經抵得上她在貴族家幫工三個月的工資了。

一切都是好的,沒有什麼值得悲哀的,但站台上卻被一種悲傷的氛圍所籠罩著,在一堆由抽抽噎噎的女孩子組成的隊伍中,安娜覺得有些手足無措,這也是她遲遲不走上站台的原因,她並不想成為因為離別而心傷的少女中的一個。

她隨著隊伍前行,小聲地哼著小曲,以此轉移注意力。安娜很快就排到了,她的輕鬆表情引得守在列車入口處的衛兵多看了她兩眼,她也正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衛兵。他們都穿著特質的盔甲,一身黑色,甚至還戴著頭罩,只露出兩隻眼睛。勞斯維爾人通常稱這種士兵為黑甲兵,黑甲兵難得一見,只有在這種徵召日他們才會來到勞斯維爾,負責把徵召者運送去首都。

如何才能當上黑甲兵呢?安娜思考著,並且勾畫起一個未來,如果她當上了黑甲兵,可以去很多地方,運氣好的話每年可以回勞斯維爾一次,雖然從來沒有徵召者回過勞斯維爾,但一定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安娜覺得自己可以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

少女很快通過了檢查,走進了車廂之內,她還是頭一次坐這種高級列車,它分成好多節,走入車廂內可以看到兩邊都是長長的走廊,走廊一側是一連串的房間門,通往不同的單間,另外一側是車窗,可以透過窗戶輕鬆看到站台,還有站台上因為分別擁抱流淚的人們。

安娜揚起的嘴角落了下來,她不再東張西望,對照著手上的小紙條尋找著自己的房間,4-3。

這是一間不小的房間,擺著兩張床鋪,白色被單看上去舒服極了。中間放著一個小圓桌,小圓桌前方是一個長方形的透明窗戶,透過它可以看到列車站點之外的景色,但那裡並沒有什麼景色,只有一棟高高的建築物出現在安娜的視野里。

那是貴族塔。

安娜攀著車窗,望著藍天下金閃閃的高塔,心中感到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輕鬆和暢快,她總算能夠逃離這個地方了,她簡直迫不及待。

安娜的室友是在發車前兩分鐘才進來的,安娜先是聽到房門的鎖扣發出了咯噔一聲,然後兩個黑甲兵拖著一個昏迷的女人走了進來,他們把她拋到床上,便徑直走了出去。直到房間的門咚地一聲關上,安娜才反應過來。安娜覺得對方一定是因為太過激動而暈倒了,但這位室友未免也暈得太晚了一些,畢竟安娜知道自己成為徵召者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情了。

她也許給黑甲兵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安娜不禁對自己的新室友產生了一些同情。

兩分鐘後,底下的金屬機器發出一種神奇的震動聲,然後安娜就看到窗外的風景動了起來,貴族塔正漸漸遠去,列車開了起來。第一次乘坐列車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攀著車窗,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切。列車正在穿過勞斯維爾,從樹木繁茂高樓林立的繁華貴族區到她熟悉的低矮破舊的貧民窟。貧民窟裡面依稀有幾棟灰色的歪歪扭扭的高樓,但發生了幾次倒塌事故後,貧民們寧願睡在路邊也不願意住進去了。

安娜分不清楚她的家究竟是那些破舊房子中的哪一棟,她曾經在窗戶上貼過騎士的彩紙畫,對著騎士的身姿向駛過的漆黑色列車許願。但列車實在行駛得太快了,無法讓安娜找到究竟自己是在哪一扇窗戶內許下願望。

車窗外的建築物逐漸變得稀疏,路過一片農田區,然後世界一瞬間黑了下來。

他們正在穿過勞斯維爾厚實的城牆。安娜馬上意識到了,她握緊了拳頭,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麼,但從來未曾踏出勞斯維爾一步的少女,在此時難免產生了一些對外面的世界的期待。隨著漆黑色列車穿出厚實的牆壁,安娜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她幾乎停下了呼吸。

世界變成了灰色。這並不是形容詞,而是字面意義上的灰色。天空是淺灰色的,土地是深灰色的,就連樹木——儘管在勞斯維爾也非常罕見——也是灰色的。她的世界彷彿被剝奪了色彩。安娜連忙回過頭,迅速掃過房間,白色的床單,自己披著褐色披風,對面女人的灰色衣服,不,那本來就是灰色的,但她的頭髮是那種很淺的純金色,如果她睜開眼睛的話,或許是一雙藍眼睛。安娜並沒有失去感應色彩的能力,而是外面的世界確確實實只剩下一種顏色。

安娜盯著車窗外的世界快一個小時,如果不是對面的女人發出了呻吟,她恐怕還會一直盯下去。

她轉過頭,看向那個女人,女人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她顯得有些虛弱,金色長捲髮散亂無章地垂在肩膀兩側,眼睛果然是那種好看的藍色,只是顯得沒有什麼神采。

安娜朝女人露出微笑:「你還好嗎?你已經昏迷至少一個小時了。」

女人敷衍地點了點頭,她草草掃過房間,把目光投向了車窗外,灰色的風景正在迅速地往車廂後方掠去。女人的表情終於露出一絲愕然。

安娜笑得更燦爛了,語調中也帶上了一絲興奮:「很厲害吧!完全灰色的世界!我整整盯了一個小時,愣是沒找到其他顏色。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女人古怪地瞥了安娜一眼,她似乎不喜歡說話,但耷拉下來的嘴角顯示出她並不開心,她更加焦急地在房間內左顧右盼著,最後抬起頭,視線落在天花板某處,像一個雕像一樣定格不動了。

安娜也學著對方的樣子,抬起頭張望著天花板,她掃了一遍又一遍,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時安娜聽到了女人說話的聲音。

「這趟車將會通向哪裡?」

「去首都。」安娜把視線轉回到女人臉上,她覺得對方說話的語調有點耳熟,那種熟悉的措辭方式和韻調。但很快安娜就把注意力轉回到女人古怪的問題上:「你不知道這輛列車去哪兒?那你為什麼會上這輛列車?」

女人並不回答安娜的問題,反問道:「你為什麼會上這輛列車?」

「我被徵召了。」安娜自豪地仰起腦袋,「真好,未來總算有希望了。我已經厭倦一直在貴族的宅子裡面打掃房間了,我想去試試看當黑甲兵,你想做些什麼?你不用著急,從現在開始想起也來得及,你大概有三天的時間考慮這個問題。或者單純用三天的時間發獃,看看外麵灰色的世界。在勞斯維爾你根本不可能有三天真正的休假!」少女拖著腮幫望向窗外,她顯然愉快極了,她並不介意新室友暗淡的眼神,總有人沒有辦法輕易接受和親人分開的這件事情,就和站台上那些相擁而泣的人群一樣。

女人自始至終顯得很冷淡,她聳了聳肩:「如果有三天就好了。」

安娜是被搖醒的,她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昏黃的床頭燈發散著橘黃色的光芒,女人正跪坐在安娜的床前,緊張而嚴肅地盯著安娜,拋出一個古怪的問題:「你想活下去嗎?」

這是一個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問題,安娜朦朧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感覺到被女人扯離了軟綿綿的床鋪。

她向她命令:「鑽到床底下。」

安娜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眨了眨眼睛:「什麼?」

「沒有時間解釋了,捕食者已經來了。躲起來,不要說話。」

捕食者?安娜迷茫,她尚不明白這個詞語的意義,也不明白女人話語中的嚴肅。她下意識地看向窗外,列車不知什麼時候停住了,沒有發出運作的機械聲,橘黃色燈光只籠罩著床頭的一小塊區域,外面的世界還在深深的沉睡中,深藍色的天幕籠罩著漆黑的世界,天上沒有星星,地上卻有一顆白色星星發著光。

安娜揉了揉眼睛,星星又消失了。

「那又是什麼?列車為什麼停住了?現在才半夜。。。」

「噓。」女人焦急地打斷了安娜的發言,她強硬地把安娜半推半塞地往床下送,「聽著,如果不想被吃掉,馬上躲到床底下。我不會再說第二次。」

安娜覺得她的新室友一定有某種臆想症,但她還是決定滿足一下新室友的臆想,她配合著躺進了床底下。

燈光很快關上了,悉悉索索聲傳來,她的室友也鑽進了另外一邊的床板底下。

真是古怪的遊戲,安娜想到,床底下的空間很狹隘,床板在距離安娜鼻尖15cm的地方,冰冷的金屬地面緊貼著安娜的背,沒過多久,安娜就後悔了,她應該去拿床被子的。

安娜的後悔並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她試圖從床底下伸出手時,伴隨著列車重新啟動的機械聲,一陣低沉的咆哮從車廂上方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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