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失格》：我的一生在眾多恥辱中度過

文/小君

《人間失格》是太宰文學中最傑出的作品，寫於太宰治自殺之前，即太宰治的絕筆之作。

「生而為人，對不起。」這是《人間失格》電影版中大庭葉藏幼年時說出的話。人間失格，又譯為失去做人的資格，其中塑造了一個極不幸的悲劇人物，生性懦弱與孤獨的邊緣人，對於這個世界與人類充滿了畏懼與不安，卻又不得不苟且地活在這個在他看來無比虛偽的世界上。太宰治筆下的人物總是與他自身的性格和經歷高度契合，一樣的孤傲而自卑，飽嘗世態炎涼，看不到生的意義，只能從死亡中尋找救贖。

「我的一生在眾多恥辱中度過」

「總之，可以說至今我對何為人的營生全然不了解。我為自身和世間人們的幸福觀念不一致深感不安，這份不安的感覺令我夜夜輾轉難眠、夢囈呻吟、瀕臨發狂。」於是，大庭葉藏經歷了不解與掙扎之後，終於找到了不與人類脫節的對策。他害怕自己被排斥，被認為是異類，害怕自己無法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小丑。「這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因為雖然我對人類極度恐懼，卻不能對他們徹底死心。」是的，求愛，何其卑微的詞語，卻是真的將他與人類活生生地聯繫起來了。

於是，有著英俊外表的他總是扮演著輕易能讓人發笑的角色，幼稚而可悲：為了討好父親，他在本子上寫下自己不想要的禮物，因為他從來就不想要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為了逗笑同學，他在單杠練習中故意摔倒，卻極度害怕被人看穿這只是他的手段；為了取悅老師，他在作文中寫下的儘是些滑稽可笑的文字，他知道人們想看的是什麼，並試圖通過各種手段將這些表現出來。唯此，他才能心安地與人類相處，尋求「他人」的認同。他從不拒絕別人的請求，也從不與他人產生矛盾。他是那樣的害怕，在拒絕別人的同時，既會傷害他人，也會對自己產生不可彌補的創傷。

「床頭金盡，情願兩斷」

後來，他上學期間也同樣以不在意卻又難以拒絕他人的心態參加非法的馬克思主義社團，出眾的能力讓他備受矚目，可是天知道他是多麼痛苦不已；他遇到了能產生共鳴的中年女招待，不管她多麼憔悴與不堪，可是他知道自己愛她，便雙雙殉情，而他獲救，更加悲哀地存於世間；好不容易尋到了他渴望靠近的「純真無暇的信賴之心」，猶如青葉的瀑布一般令他神清氣爽，而這純潔的妻子卻因為信任他人遭到玷污，一夜之間成為「黃色的污水」，他不再相信了，再沒有念想了，面臨精神的崩潰邊緣。

最後這個喪失為人資格的人完全失去理性，如傀儡般飄零於人世，從沉湎藥物，買醉，一步步走向墮落。他是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配作為一個人而活著。「我的不幸全部源於自己的罪惡，無法向任何人抗議。」自始至終，所有的不安、恐懼與失望，都只能由葉藏自己承擔，不能說出口的一切，構成了他最大的痛苦與悲劇。而放逐墮落，就成為了他能暫時擺脫無能與「罪意識」的方式，最終被送往瘋人院，無可避免地走向了毀滅。

「亦如一杯喝剩下的苦艾酒」

大庭葉藏的悲劇似乎是天生註定的，與太宰治的經歷驚人地相似——自幼體弱多病，在缺失愛的畸形的環境下長大，造成了他纖細敏感、懦弱無能的個性，使他不具有與人平等交往的能力，與現實的世界永遠相隔著無法跨越的天塹，將自己深深地隱藏在面具之下，只有這樣，他才能保護自己。另一方面，卻總是受制於人，因而使他愈加地懦弱和不幸。對外界的恐懼、不信任以及敵意，導致了他的悲慘結局。

「我們所認知的阿葉……也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吶。」在小說的最後，酒吧的老闆娘淡淡地說道。其實，「淡淡」的背後隱含了多少悲涼與心酸，由此也可看出太宰治的態度，葉藏並非真的沒有做人的資格，只不過不具備渾渾噩噩做人的資格。在外人看來老實，可愛的好男人，又何嘗不是呢，只是在溢滿了太多悲哀後再也無法實現。至死，大庭葉藏和太宰治都不肯低下高傲的頭，不肯為統一的世界放棄自己的特殊，畏懼的同時又充滿了孤傲。「正是太宰治這種對真善美的執著追求，將自已驅入絕境，也正是這執著追求，成就了太宰文學的大家地位。」

「唯有儘力自持，方不致癲狂」

最後的最後，故事的結局已是沒有任何懸念，大庭葉藏或許就這樣走完了他悲劇的一生，平靜，釋然，而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或許只有我們才知道，阿葉究竟是不是人們眼中的「精神病人」，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使他苦苦支撐，苟延殘喘。不幸的一生令人嘆息，卻無能為力。太宰治通過這部作品，完成了對自己人生的回顧和評價，以自己的人生為文學做了最好的註解。他眷念人生，卻不願在濁世中苟且，在寫盡了所有不堪與孤傲之後，寂然離去，讓一切與他相連的事物蕩然無存，消散於人世，卻在另一個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裡，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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