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小長假,宛在水中央

文 / 禪貓

「五·一」小長假,就象在炎炎夏日裡,熊寶寶手中好不容易握著的火炬冰淇淋,怎麼用力舔,卻追不上它融化的速度。

於是,只好委屈地吮著胖熊掌縫裡殘留的甜蜜。上班第一天,多少怨,多少無奈,湧上心頭。

然而,我們並沒有放棄,對嗎?「五·一」雖然沒了,還有端午,還有中秋,所謂小長假,在水一方,宛在水中央。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提起這首《秦風·蒹葭》,我先想起的是瓊瑤電影《在水一方》中改編的歌詞: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彷彿, 她在水中佇立。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最近一次聽到這首歌,是李健在《我是歌手》節目中的演唱。對照著看,我覺得瓊瑤的歌詞,改得很好。好在哪呢?全首歌,沒有用一個情啊愛啊的字眼,卻很高級,既易懂,又不失了意境。

我身邊的好些人,因為這首歌,努力背會學會了不少的古詩詞,包括我。我也是那時候才發現,幾千年前的古人,對美的領悟,早已到達了巔峰,甚至無法再攀越。

《秦風·蒹葭》里的「秦」,並不是指秦始皇建立的秦朝,而是指當時一個很小又很古老的諸候國-秦國,在哪呢?是在陝南和甘肅。甘肅的天水至今還有叫秦州的地方,就是那裡,《詩經》里的這首最出名的詩,就是采自那個地方流傳的一首民歌,叫《蒹葭》。

蒹葭是初生之蘆葦,在水邊連成了片,「白露為霜」點明了是白露這個時節,或是很清寒的早晨。這時天氣,會有黛色的霧在蘆葦上輕輕瀰漫。大家可以想像,這是一個多好看的畫面。

說起來,我去年去五家渠103團凰家梁水庫(當地人稱為「新疆千島湖」)遊玩時,雖然沒有霧,但其它條件很相似,夕陽下,成片的蘆葦即蒹葭在風中輕搖,本身就是一種恍惚的美。

如果說瓊瑤的歌詞中的綠草和白霧,色彩很濃郁,是一副油畫,那麼原詩中的煙雲水氣,更是一部黑白照片,是水墨畫,有一種別樣的蒼茫,距離感更突出。

對,正是這種距離感,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更顯得迷離不可碰觸。於是,順理成章地帶出下句: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我讀這首《蒹葭》,最深的體會,就是距離,假設詩里的「伊人」指的是一位女子,她是民歌作者-男主人公苦思追尋的心儀之人。為什麼會這麼心儀?為什麼望見她就又是「溯洄從之」,又是「溯洄從之」,定是因為,他愛上的伊人總在遠方吧。

陝北有首民歌:「牆頭上跑馬還嫌低,面對面睡著還想你。」這當然是勞動人民赤裸裸的(不是耍流氓)感情表白,沒有文采,卻真摯。哎!都在你的對面睡著了,呼吸可聞,居然還是想你!

戀愛中的人,對於距離是最在意的,哪怕是身體嚴絲合縫了,仍會在意心裡間哪怕是頭髮粗細的縫隙。

比如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英倫玫瑰與振保吻別:「緊緊地吊在他的脖頸上,換一個姿勢,再換一個姿勢,不知道怎樣才能貼得更近一點,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振保心裡也沒心主意,他做夢也沒想到玫瑰愛他到這個地步。」

戀人間,愛到什麼樣的程度,才會拚命地想擠壓彼此的身體空間呢?不言而喻。然而,人跟人,又怎麼可能「親密無間」?就算身體結合,心的距離仍然會存在,只有這距離存在,哪怕是一隻船大小的鞋子,仍是覺得鞋底里那粒細小的砂石硌得心慌。

一味追尋,一心想縮短彼此的距離,越是會失望,就算拼盡全力「溯洄」或「溯游」,總是「道阻且長」,伊人永遠「宛在水中央」。

這是一種戀愛中的暈眩,我認為這才是詩里的重點,唯有看出這種暈眩,你才能看清詩里這位伊人,「宛在水中央」的美,美到不可方物。

詩人顧城有一首詩《遠和近》,「你一會兒看雲,一會兒看我,你看雲的時候,離我很近,看我的時候,離我很遠。」

我想應該是這樣一種感覺:當你看雲時,找得到是和我的共鳴和相互的懂;當你掉過頭,與我四目相對,那時,我只是你的戀人,突然就有了距離,這種距離怎麼也無法拉近。

到底是遠,還是近?我想,真正決定距離的是欲求,只要想佔有侵近對方,渴望同化的慾望,哪怕就如前面那個陝北民歌的「面對面睡著」,心裡還是不滿足。

這種渴望越強烈,「伊人」越是會攸乎飄乎,不管是在水中央,還是水中坻、水中沚,都是遙遠,可見不可褻。

佛經里有講,不要渴望結果,因為每一個結果都是由無數個因緣和合而成。無數個,是多少呢?無窮,比原子的數量還多,哪怕是其中一個因緣發生了改變,這個結果就會改變。而改變,又是連佛陀本人也無法阻擋的,這就是無常的道理。

如果渴望結果,你這輩子註定會每分每秒活在失望和難過里。

距離是什麼?不過是概念罷了,這概念並不是真相。前陣子大家都看過那個「銀河系小王子」的視頻,很可笑是吧,然而,如果你一直堅信從小到大所學所被灌輸的概念和常識,你就並不比視頻里那位駕著FUV而來的年輕的「二中病」人聰明多少。

一切皆幻象,不過是由心生,只要你願意,一跨步,就已在宇宙之外,這種超凡的體驗,你在夢中一定經歷過。你會說,哦,那是夢,不是現實。

什麼是現實?夢裡是真,還是你認為的現實是假?莊周夢蝶和駭客帝國的尼奧都曾一遍遍地想喚醒你:夢是夢,現實亦夢。

葛優在一部賀歲片里說:感情就是,誰先認真誰就輸了。

不是認真不對,而是感情本是虛幻,想要永遠百分之百地佔有,就註定了是失敗者。

何不守住心,見「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望「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不焦灼,不急尋,她在水中央,你在此處,你就是這水,你就是這蒹葭,你也就是她,從未分離,從未陰隔,又從未走近,多好的時刻,何必執著?

小時候,我實在是沒什麼娛樂,於是白天喜歡抬頭看雲,晚上就著黃色的燈光暈影看牆壁斑駁的水印。白天黑夜我都在想像,它像什麼呢?忽然間,覺得是美人頭,眉目如畫,可是眨了下眼,由著心事跑走幾秒,再回神,卻再怎麼也不覺得象了,反倒會覺得它像極了另外一個形象。

飄忽的雲是這樣,不規則的水印是這樣,我們的心,其實就是這樣。

這首《蒹葭》,據說,漢以後的做學問的人,都認定這裡的「伊人」其實是指隱士,隱士辭去朝廷的官不做了,到水邊去隱居,人們仰慕這些隱士,要來找他,但又找不到。

他們說「所謂伊人」,指的就是隱士。漢代以來就是這樣說的,說這位隱士道德很高尚,不同流俗,不和世間往來,所以人家仰慕他們的,就來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有古籍《詩序》解釋得更古怪,說這首詩是諷刺秦襄公不用周禮,就要國將不國了。那位我很不喜歡的朱熹的說法是:「言秋雨方盛之時,所謂彼人者,乃在水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者。」朱熹顯然是有些見識的,他表示不要追索究求「伊人」到底是何人。

英國有句諺語:There are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 就是:"一百個人讀莎士比亞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其實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李白有一句詩「長相思,在長安,美人如花隔雲端」,有人就說「美人」指唐玄宗,李白就是利用情詩獻媚求好,並說這是文人的傳統毛病。

我的意見是,讀《蒹葭》,不要再想像這位「伊人」是男是女,是隱士還是佳人,真正要讀要想的,是「在水一方」——可望難即這一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意境。這才是這首詩最有價值意義、最令人共鳴的東西。

意境是一種格局、一種結構,它具有含容一切具備相似格局、類同結構的異質事物的性能。

所以,不同的人讀它,就會有不同的「伊人」,可以是賢才、友人、情人,可以是功業、理想、前途,甚至可以是福地、聖境、仙界;河水的意義就是阻隔,可以是高山、深塹,可以是宗法、禮教,也可以是現實人生中可能遇到的其他任何障礙。

所以凡世間一切因受阻而難以達到的種種追求,都可以在這裡發生同構共振和同情共鳴。

這樣才好吧

禪修里,最重要的功課就是「去執著」,或者是「去我執」,都是同一個意思。如果你認定自己眼中看到的,心裡想的,就一定是真實的,那就是沒有智慧。包括我們自己這個身體,這個我們認為所有一切事物的參照基礎,都並不真實存在,只是一些因緣和合,由此而派生出的認識,你又怎能當真呢?

不當真,並不是說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活在空無和失落里。

你仍然可以喜歡「伊人」,就象我會愛上《羅馬假日》里「安娜公主」,你會瘋狂著迷於韓劇里的「宋仲基」。

明知他們只是虛擬的角色,我們仍可以愛,但別去找,別去尋,就讓他或她「在水一方」。

這個虛幻的世界,不是電玩城的抓娃娃機,喜歡了就要紅著眼投無數幣非把那個玩偶弄到手才肯罷休。

就算是抓娃娃機,也基本上很難得到。何況僥倖到手了第一隻,你連仔細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因為你會瞄準下一隻,你想要更多。

這種焦渴的慾望,只會讓乾淨的喜歡,沉淪為痛苦。

親愛的你們,世間的真相,是不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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