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遠的距離，是小土豆和學校的春遊

文 / 禪貓

一

小土豆跟我說：爸爸，學校真的不讓我們去春遊了嗎？

這個月他是第二次問我了。在他心裡，這是了不得的大事。

可以和同學一起到學校外的環境去玩，可以交換零食小吃，儘管仍然要排好隊，儘管去的只是烈士陵園，但對一個小學生來講，只要是和小夥伴一起，那就是充滿誘惑和幸福的。

可惜，自小學一年紀的春遊後，他再也未能如願，以至於，每年的清明節前後，他都會追著問我，小眼神里竟然全是委屈。

其實他生命里那唯一的那次春遊，遭遇風沙天，回來時小臉和頭髮上都是土，但興緻極高，就如我們去了張家界、喀納斯般嗨皮和滿足。

為什麼不能再去？理由當然是安全問題，學校自有他們的考慮，為了安全，他們現在連體育課都不怎麼讓孩子上了。

春遊會有什麼安全問題？這個話題在新疆是有些敏感的，做為家長，我憐惜兒子，但也體諒學校的好意。只是，孩子從兒童到少年，快樂本就不多，彩色的春遊記憶憑空拿去，肯定是無法被原諒！

雖然我和兒子都不知道該怨誰。

我對小時候春遊的記憶是完整的。具體去了哪裡，有什麼風景一概忘卻，記得最清晰的，是一年一次，坐在草地上，打開書包，拿出媽媽提前一天準備的各種食物，然後相互交換。

那時候的少年並沒有價值高低的概念，只是覺得別人的媽媽做出的總是好吃的超過想像，圍坐在那裡唱著歌傳遞著食物，整個人就象是在雲彩里，暖融融又輕飄飄。

還有「鬥草」的遊戲，倒也未必是草，找來樹葉，用葉莖相互勾上同時回扯，斷了的那方就是輸，然後勝者自封手中的草葉莖為「大將」，得意洋洋地等著其它同伴來挑戰。

這些是我童年最珍貴的記憶之一，所以，我也明白小土豆心裡的苦。雖然已是四年紀十歲了，他仍盼著蠟筆小新的日子能再回來，這是童年的缺失，永遠不法彌補。

楊萬年在詩中寫道：「年年不帶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小傢伙們不愁不病，卻被迫辜負這春情春景。

從奶粉和疫苗，小土豆憑著生命的頑強和幸運，躲開了一個個致命陷阱，卻溺在渴望春遊的絕望里。

二

說些輕鬆的吧，還是春遊，現在的事說不得，那就聊聊以前的春遊。多久以前的春遊才方便聊？恐怕是越早越安全。

我們叫春遊的這個活動，在古時的名稱也很多，「踏青」是最通用的說法。春天到了，花香蕊麗，鶯歌燕啼，人們紛紛出門踏青。

古人比我們有趣的多，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唐時京城長安，每逢春天，仕女即聯袂郊遊踏青，路上遇到好花，就在花前鋪席藉草，圍坐一圈，並插桿結索，解下身上的紅裙遞相垂掛，權當作野宴的帷幄。

這種花前「鋪席藉草，圍坐一圈」式的賞花，至今仍然在日本流行。除賞花的樂趣之外，還有「解下身上的紅裙遞相垂掛」「造屋」的樂趣。

這種樂趣，帶有童趣。可見，古人郊遊時，是多麼的不拘小節、自由放鬆。比起這些，小土豆們的渴望，簡直微不足道。然而，竟然就不能實現。

再往前，很早以前的《黃帝內經》里有講：「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在春天來臨，風先入柳，三五好友，去試馬、聽鶯，看萬紫千紅，或品新茶，或飲陳酒。

春遊的高潮，小土豆和我一樣，認定是吃東西。路上滿眼的春色，到目的地後的各種嬉戲，都是野餐的鋪墊副歌，待眾人坐定，打開餐盒，那才是整個活動華彩部分的開始。

現在像我這樣的人在春天開車去某地賞花賞綠，多半是帶些袋裝食品，到了景點，玩罷就會詢著APP里的介紹，去飯店或「農家樂」解決，這和自備食物的樂趣相比，高下立分。

古時，沒有如今的「農家樂」，效游踏青賞花，吃喝常常是一個難題。為了賞花又不餓肚子，有些人春遊時，還特地帶上「傢伙」，解決吃喝問題。

《浮生六記》記載了這樣一件事。「蘇城有南園北園二處。菜花黃時，苦無酒家小飲。眾議未定，芸笑曰：『明日各出枚頭錢，我自擔爐火來。』眾笑曰：『諾。』」由此可見，提前準備好食物倒也不是最高明的，現場烹制，溫酒煮茶，才是一個完美的春遊之標配吧。

三

前不久，傾城而去，如蝗蟲般奔襲各杏花而去的場景可以用恐怖來形容，也許多數人並不十分懂得春遊的意趣，但出去是一定的，平日里已活得如螻蟻，忍了一冬，現在如果竟然不讓螻蟻們有「放風」和發泄的機會，那是一定會發一聲喊鼓噪起來造反的。

於是，景點裡人比花多，瘋搖花樹為拍照，來迴路上車堵擠。為看花，似乎一切為難和破壞都在所不惜。

但進入四月，櫻花、杏花開始落盡，桃花怒放但也意味著接近萎枯，卻似乎沒人準備好落花季的春遊，似乎大自然只有一種美，就是花綻枝頭。

古人是有這份情懷的，一向憂國憂民的杜甫，在《江南逢李龜年》里寫：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他見落花並不悲情，而是看到了新生。

白居易的《過元家履信宅》里的兩句則是另一種人生態度：落花不語空辭樹,流水無情自入池。

當然，還有更出名的，便是陸遊的這首《卜運算元》：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這首詞不用我註解，很易懂，喜歡它，是因為它寫出了梅花即使落下時也有的暗香和風骨。如果我們喜歡花開時的萌動芳艷，那也應該樂與和它共同感受自然規律的無常之美。

昨天看到新世相里的一篇文章講得好：「櫻花落下的時候，人們看到了生命的曲折和鄰近未尾、一切沮喪反倒落地抬頭的力氣。」

春遊不該只是花開極盛的狂歡，也包括平靜面對落花的暗衰。

小土豆喜歡的可能只是春遊時的自由和別緻，不管怎麼樣，我總是想儘力成全他的這份心意，因為只有學著古人和自然相處，才能活得從容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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